第十二章(3 / 3)

“什麼,你沒想過殺我?”秋奴看著崇梓的目光,猛地一把將銅鏡推倒,“你騙人!當年我想掐死搖籃裏的漸函時,你那一巴掌幾乎將我活活打死!若你知道後來我得到了父親的指引,隻是假裝奴顏婢膝,卻處心積慮要為他報仇,要取代漸函做西皇,你會不殺我?”

她轉到崇梓麵前,打量著西皇與平日無異的高貴妝容,又在她臉上抹了些胭脂掩蓋去病態的蒼白,這才用力將崇梓僵硬的身體架起,讓她重新側躺回木榻之上。

“本來我還想讓你多受幾天罪,但是現在我等不及了,因為即將成為昆侖新任東君的,是嘉頌皇子……”秋奴忽然住了口,眼中一絲氤氳的柔情轉瞬即逝。

她坐在崇梓身邊,冷冷地看著這個最尊貴的女皇在自己麵前一寸一寸死去,忽然從衣袖中取出一樣東西來,抓起崇梓的手指放在上麵:“五年了,父親的所有都變成灰末被你喝下,這是他最後遺留的部分,你摸摸吧。”

此刻日積月累的屍蠱已經達到了爆發的臨界點,迅速在四肢百骸中蔓延,崇梓連低頭的小動作都已無法做到。

她隻是模模糊糊地感覺,自己的手指摸到了一個小小圓圓的東西,竟像是一麵小鼓。而充滿彈性的鼓麵上,卻是一根瘦硬枯幹的手指。

忽然,那根斷指輕輕跳起來,不輕不重地戳了戳她的手背。

崇梓驀地明白了。這麵小鼓是用顏峰的皮蒙製,而他曾經把著她的手一起畫畫、拉著她在閬風巔上奔跑嬉戲、撫摩過她全身每個輪廓的手指,已經脫離了他精壯柔韌的身體,變成一根怪異的鼓槌。

“現在你明白了吧,這麵鼓可以根據不同人的聽力極限敲出不同的頻率,就是它逼瘋了漸函的保姆琴夫人,如果不是屍蠱下多了容易被你察覺,我不會等到五年之後才用它對付你的心頭肉。”秋奴陰毒地笑了起來,“不過不著急,以後我有的是機會讓漸函多嚐嚐鼓聲的滋味。”

身體裏的顏峰又笑了起來,陰毒的笑聲在崇梓的每根血管裏回響,酥麻的感覺居然酷似當年他青澀而虔誠的吻。

為了將她一起拉入深淵,實現他們永不分離的誓言,顏峰居然將他神人的身體和靈魂全部舍棄,這究竟是愛她多一點,還是恨她多一點?

崇梓的內心迷惑了,就像她的眼睛模糊得再也無法分辨物體,死亡的陰影正逐漸覆蓋上她的麵容。可是這瀕死的女皇卻驀地想到什麼,失去焦距的眼睛拚命轉向了秋奴的方向。

“你是在擔心自己死後昆侖國怎麼辦,漸函怎麼辦?”秋奴盯著崇梓漸漸散開的瞳孔,終於安慰一般地笑了笑,“放心,顏家已經在昆侖山裏找到了假蘇草,再配合上光影咒,我保證這場權力交接會順順當當。”

“因為,作為即將登基的西皇,我也需要一個穩定的昆侖。”秋奴俯下身,伸手將崇梓大睜的眼睛撫閉,嘴角漾起掌控一切的笑意,“至於漸函,她必須為你十三年來的恩寵付出代價了。”

漸函是在母親熟睡之後,趁著黑夜回到自己的瓊華宮的。她招來白日裏將泊鈞安頓在城內的侍從,命令他連夜出宮,把一些金銀和自己的口信帶給泊鈞。

那個口信就是:趕緊離開,越快越好。

口信中沒有涉及泊鈞的去向,也沒有約定未來見麵的方式。漸函知道,隻有當自己真的一無所知,才能從母親無處可逃的讀心術中保住泊鈞的性命。

或許是因為病中的西皇靈力減弱,漸函竟然模糊地猜測到了母親對泊鈞的殺意。雖然無法確定,但她不敢拿泊鈞的性命冒險。

漸函無法設想,當泊鈞刻意隱藏的溟妖身份被無情揭穿時,少年俊秀無倫的臉上會露出怎樣令人心碎的表情。

所以,當她不能再假裝無知時,便寧可不再見他。這才是皇太公主對一個人,包括一個溟妖表達喜愛和尊重的方式。

反正她相信,隻要她願意,終究還可以再找到他。

侍從離開後,漸函在屋子裏轉了幾圈,還是忍不住叫人將雋潔夫人請來。看著雋潔夫人睡眼惺忪的模樣,漸函略帶歉意地拉著她的手坐下,急切地問:“雋姐姐,我知道你最博聞強識,那我跟你打聽一個人好嗎?”

“公主請問,我一定知無不言。”雋潔夫人溫和地回答。

“嗯,那你記得‘顏峰’這個人嗎?”漸函的眼睛,在燭火的映照下閃閃發光。

“不知是哪兩個字?”雋潔夫人見漸函搖頭,不由得蹙起了眉尖,“嚴風?言封?……公主可否告知,是從哪裏聽來這個名字?”

漸函無奈,隻好含含糊糊地回答:“是從母親那裏。”

“陛下?”雋潔夫人驀地一驚,“莫非是他?”

“誰啊,雋姐姐快告訴我!”漸函連忙拉住雋潔的手搖啊搖。

“顏峰,已故太師顏理的長子,也是陛下自幼的……嗯,玩伴。”雋潔夫人努力回憶著自己在起居錄上看到的點點滴滴,“陛下即位後,顏峰擔任四衛之首的白藏將軍,專職守護天墉城,保護陛下。可是後來……”

“後來怎樣?”漸函緊張地問。

“後來他就消失了,起居錄中再也沒有關於他的記錄。”雋潔夫人又仔細地想了想,“奇怪的是,顏家作為一大世家,似乎也沒有追查顏峰行蹤的意思。不過自從顏峰死後,擔任朝廷官職的顏氏族人不斷被陛下貶謫,已不複過去炙手可熱的世家大族景象了。”

“那現在還有在朝為官的顏家人嗎?”漸函追問。

“嗯,我隻記得司會中大夫手下有個下等胥吏叫顏峻,也不知是不是同族……不過也不能排除,他們家的一些人改名換姓謀取官位。”

“明白了,辛苦雋姐姐了。”漸函點了點頭,站起身讓人送雋潔夫人回去休息。

“公主以後請直呼我的名字,不要再叫我‘姐姐’了。”雋潔夫人猶豫了一下,終於說,“公主是君,我是臣,如此僭越的稱呼,怕是會折了我的福分呢。”

“雋姐姐是感覺到什麼了嗎?”漸函想起出使神農國時雋潔夫人的表現,驀地明白了,“你早已知道母親的病……”

“公主。”雋潔夫人憐惜地看著尚顯稚嫩的小姑娘,輕輕地拍了拍她單薄的肩膀,“你要做好最壞的準備。”

看著年輕女子緩步離去的背影,漸函忽然感到一陣透骨的涼意。

可是此刻的漸函,甚至雋潔夫人仍然沒有料到,這陣涼意帶來的不是綿綿細雨,而是足以傾覆天地的巨大風暴。

就在即將到來的朝會上,漸函一生中最大的敵人,終於走到了舞台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