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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莒城的兵馬比料想中來得快得多,幾乎是一夜之間就出現在解州城外,紹原一直以為遙不可及的戰爭終於降臨了。

大哥紹黎無法使用靈力,自然隻能在家休養,而紹原也因為被父親嫌棄靈力低微隻會成為累贅,同樣被命令禁足在家。

眼看廉修一身戎裝慨然走出大門,偏偏此時一向深居簡出的紹黎不見蹤影,漣夫人勸阻不得,隻能不停地派人去打探最新消息。

“稟夫人,敵軍已出了營寨,在城門下結成陣勢。”

“稟夫人,敵軍派出先鋒軍攻城,被大人指揮我軍用弓箭射退!”

“稟夫人,敵軍再次進攻……”

“老爺呢?”聽著下人流水賬似的稟報,漣夫人焦躁地問。

“大人坐鎮城樓中,安然無恙!”

“那、那個什麼傻子呢?”

“尚未出現!”

紹原不敢在漣夫人麵前晃悠,隻躲在一旁默默傾聽,心中也奇怪既然那個傻子長瀛是虞縉的撒手鐧,為何至今仍未現身。莒城方麵不斷驅使凡人軍隊硬攻解州,難道是因為他們珍惜神人的靈力而輕賤凡人的性命嗎?

此刻,又有一名負責打探的下人急匆匆地跑進府門:“稟夫人,敵軍再次被我軍擊退了!”

“太好了!”漣夫人不由自主地歡喜起來,心中對守住解州生出了一分僥幸。

“確實好。”紹黎不知從什麼地方走了過來,臉上還是帶著一貫玩世不恭的笑容,“我們終於有機會逃跑了。”

“黎兒,你在說什麼呀?”漣夫人不解地問。

紹黎沒有回答她,隻是轉向紹原道:“讓你做一件事,你肯不肯?”

“大哥盡管吩咐。”紹原用力點頭。隻要是紹黎的命令,他必定會全心全意遵從。

“去城頭把父親接回來。”紹黎一向以臥姿或坐姿見人,這樣就可以掩蓋他身體的殘疾,此刻他難得站在紹原麵前,一覽無餘的殘缺戳著紹原的眼睛,讓少年尷尬地避開了目光。

然而醜陋的駝背雖然把紹黎的身子壓得比紹原還矮,他語氣中的氣勢卻絲毫不減:“若是接不了,就劫。明白我的意思嗎?”

“黎兒,你想做什麼?”尚不待紹原回答,漣夫人已急匆匆地追問。

“長瀛遲早會出現,解州肯定是守不住的。”紹黎看著自己的母親,終於歎了一口氣,“我已經做好了逃跑的準備,原本想就這幾日挑個機會偷襲父親將他帶走,卻不料莒城兵馬來得如此之快。還望母親能夠理解兒子的苦心,趕緊收拾下行李,我們一家立刻逃到帝都去。”

“我也知道守不住,可他就是不聽勸告……”漣夫人說著見紹原還在一旁,便忍不住皺眉道,“沒聽見你大哥的吩咐嗎?要是接不回你父親,你也不用回來了!”

“是。”紹原應了一聲,不敢再耽擱,快步跑出了家門。

他抄近路徑直往城樓方向跑去,一路上所見的都是在家門口探頭探腦的解州百姓,還有不斷從城牆上抬下來的傷兵和屍體,後者讓紹原受驚一般轉過臉去。然而饒是他不忍觀看,淋漓的膿血還是招來成群的蒼蠅,嚶嚶嗡嗡地讓他的心緒越發煩悶。

“都是神人間爭權奪利,卻害我們凡人受罪……”

“看城守平日裏趾高氣揚的,其實也沒啥本事……”

“唉,換誰占據解州都一樣,都當凡人的命不是命啊……”

“最好他們神人自相殘殺兩敗俱傷……”

一路上解州百姓的竊竊私語隱藏在傷者的呻吟和哀號中傳入紹原耳中,讓少年忽然痛恨起自己靈敏的聽力。

一貫困於書齋中的紹原在這一刻驟然明白了一個事實——這些平素裏看上去又愚鈍又麻木的凡人,原來內心深處是這麼恨著統治他們的神人。

那麼他自己以前對外隱瞞靈力自稱凡人,是多麼的愚蠢可笑。哪怕盡量克製靈力的使用,紹原的心態也從未和那些被忽視的、螻蟻般的凡人混同在一起。

他也突然理解,當初方岩為何如此刁難自己。

被長期歧視的凡人一旦擁有了操縱神人的權利,哪怕對方隻是一個毫無反抗之力的少年,也會加倍地體會到報複的快感。

隻是方岩依然得投靠新的神人來報仇,那麼他的心裏,隻怕積累下了更多的仇恨吧?一念及此,紹原不禁打了個寒戰。

大哥說得對,此番無論是接還是劫,都要趁具有壓倒性優勢的莒城軍隊占領解州前,讓父親和他們一起逃離。

紹原不敢想以自己微薄的靈力如何劫持父親,隻是一門心思往城樓趕。狹窄的階梯通道上擠滿了來來往往搬運守城物資的士兵,頭頂的城牆上卻不曾傳來喊殺的聲音,想必敵軍退卻後尚未發動新的攻勢。

看了看滿臉疲憊、身上猶帶血跡汙漬的士兵們,紹原不欲與他們爭道,悄悄地走到了一個無人的拐角處。然後他足下輕輕一點,便悄無聲息地飄上了解州城牆。

根據先前探子的報告,父親廉修此刻正坐鎮在解州正門的城樓之中。紹原走向城樓時雖然受到了士兵的阻攔盤查,但很快有小軍官認出了他的身份,聽說紹原是奉兄長之命來見城守,便殷勤地為他領路,小聲試探著:“聽說大公子也反對開戰,小公子可是來勸大人議和的嗎?”

紹原愣了一下,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我年紀幼小,還沒有資格討論此事。”

“哦。”小軍官沮喪地應了一聲,雖然不再說什麼,但紹原卻清楚地感受到了彌漫在整個防線上的厭戰情緒。

看守城樓的士兵想要進去通稟,紹原卻堅決以緊急軍情為由製止了他們,因為紹原知道,一旦父親知道自己前來,不論什麼理由都必然會動怒。何況,他要劫持父親,也隻能趁他不備時出手偷襲。

城樓裏的光線昏暗,沿著陡峭的木梯爬上頂樓,紹原看見父親正坐在窗口邊,一動不動地凝望著遠處的莒城軍隊。

風從窗口灌進來,吹動父親鬢邊的發絲和寬大的袍袖,讓紹原感覺到父親除了深沉嚴厲之外,還有如此單薄孤獨的一麵。

畢竟這個解州,現在隻有他一力支撐。百姓們抱怨,軍士們厭倦,就連他的兒子們,也隻是想著如何棄城逃跑。

看著父親出神的模樣,紹原無聲地抬起了手臂。雖然他的靈力不足以按照父親的要求摧毀一座假山,但要劈暈毫無防範的父親,還是能成功。

盡管可以想象父親事後的怒火,但紹原還是選擇遵循大哥的吩咐。他不想父親死。

然而,就在紹原調動靈力的瞬間,廉修忽然站起身來!

紹原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驀然發現自己還保持著攻擊的姿勢。就在他一瞬間做好承受父親暴怒的準備時,廉修卻連正眼都沒有看他,一把操起身側的鬆紋古劍,縱身便從敞開的窗戶中躍了出去!

感覺到父親的身周瞬間凝出了強大的保護結界,紹原卻知這並非因為自己。他快步跑到窗戶邊朝城下一望,頓時大吃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