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我不知為了什麼,繞著回廊走來走去地踱著,雲幕遮蔽了月兒的皎靨,就連小星的微笑也看不見,寂靜中我隻渺茫地瞻望著黑暗的遠道,毫無意誌地癡想著。
算命的鼓兒,聲聲顫蕩著,敲破了深巷的沉靜。我靠著欄杆想到往事,想到一個充滿詩香的黃昏,悲歌慷慨的我們。
記得,古蒼的虯鬆,垂著長須,在晚風中:對對暮鴉從我們頭上飛過,急箭般隱入了深林。在平坦的道上,你慢慢地走著,忽然停步握緊了我手說:
“波微!隻有這層土上,這些落葉裏,這個時候,一切是屬於我們的。”
我沒有說什麼,撿了一片鮮紅的楓葉,低頭夾在書裏。當我們默然穿過了深秋的鬆林時,我慢走了幾步,留在後麵,望著你雙聳的瘦肩、急促的步履,似乎告訴我你肩上所負心裏隱存的那些重壓。
走到水榭荷花池畔,坐在一塊青石上,抬頭望著蔚藍的天空;水榭紅柱映在池中,蜿蜒著像幾條飛舞的遊龍。雲雀在枝上叫著,將睡了的秋蟬,也引得啾啾起來。白鵝把血紅的嘴、黑漆的眼珠,都曲頸藏在雪絨的翅底;鴛鴦激蕩著水花,昂首遊泳著。那翠綠色的木欄,是聰明的人類巧設下的藩籬。
這時我已有點醺醉,看你時,目注著石上的蒼苔,眼裏轉動著一種神秘的訕笑,猜不透是詛咒,還是讚美!你慢慢由石上站起,我也跟著你毫無目的地走去。到了空曠的社稷壇,你比較有點勇氣了,提著裙子昂然踏上那白玉台階時,臉上輕浮著女王似的驕傲尊貴,晚風似侍女天鵝的羽扇,拂著溫馨的和風,嫋嫋地圈繞著你。望西方蔭深的森林,煙雲冉冉,樹葉交織間,露出一角靜悄悄重鎖的宮殿。
我們依偎著,天邊的晚霞,似紗帷中掩映著少女的桃腮,又像愛人手裏抱著的一束玫瑰。漸漸地淡了,漸漸地淡了,隻現出幾道青紫的臥虹。這一片模糊暮雲中,有詩情也有畫景。
遠遠的軍樂,奏著鬱回悲壯之曲,你輕踏著蠻靴,高唱起“古從軍”曲來,我雖然想笑你的狂態浪漫,但一經沉思,頓覺一股冰天的寒風,吹散了我心頭的餘熱。無聊中我繞著壇邊,默數上邊刊著的青石,你忽然轉頭向我說:
“人生聚散無常,轉眼漂泊南北,回想到現在,真是千載難遇的良會,我們努力快樂現在吧!”
當時我淒楚地說不出什麼,就是現在我也是同樣的說不出什麼,我想將來重翻起很厚的曆史,大概也是說不出什麼。
往事隻堪追憶,一切固然是消失地逃逸了。但我們在這深夜想到時,過去總不是概歸空寂的,你假如能想到今夜天涯淪落的波微,你就能想到往日浪漫的遺跡。但是有時我不敢想,不願想,月月的花兒開滿了我的園裏,夜夜的銀輝,照著我的窗幃,她們是那樣萬古不變。我呢!時時在上帝的機輪下回旋,令我留戀的不能駐停片刻,令我恐懼的又重重實現。露沙!從前我想著盼著的,現在都使我感到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