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你走後,白屋的空氣沉寂得像淡月淒風下的荒塚,我似暗穀深林裏往來飄忽的幽靈;這時才感到從前認為淒絕冷落的談話,放浪狂妄的舉動,現在都化作了幸福的安慰、愉快的興奮。在這長期的沉寂中,屢次我想去信問候你的近況,但慵懶的我,擱筆直到如今。上次在京漢路中讀完《前塵》,想到你向我索感的信,就想寫信,這次確是能在你盼望中遞到你手裏了。

讀了最近寫的信,知你柔情萬縷中,依稀仍珍藏著一點不甘雌伏的雄心,果能如此,我覺十分欣喜!原知宇宙網羅,有時在無意中無端的受了係縛;雲中翱翔的小鳥,獵人要射擊時,誰能預防,誰能逃脫呢!愛情的陷入也是這樣。

你我無端邂逅,無端締交,上帝的安排,有時原覺多事;我於是常奢望你在錦帷繡幕之中,較量柴米油鹽之外,要承繼著你從前的希望,努力去作未竟的事業,因之不憚煩厭,在你香夢正酣時,我常督促你的驚醒。不過相信一個人,由青山碧水,到了崎嶇荊棘的山路,由崎嶇荊棘中又到了柳暗花明的村莊,已感到人世的疲倦,在這期內徹悟了的自然又是一種人生。

在學校時我看見你激昂慷慨的態度,我曾和婉說你是女兒英雄,有時我逢見你和瑩坐在公園茅亭中大嚼時,我曾和婉說你是名士風流。想到《扶桑餘影》,當你握著利如寶劍的筆鋒,鋪著雲霞天樣的素紙,立在萬崖峰頭,俯望著千仞飛瀑的華嚴瀧,凝視神往時,原也曾獨立蒼茫,對著眼底的河山,吹彈出雄壯的悲歌;曾幾何時,櫛風沐雨的蒼鬆,化作了醺醉陽光的薔薇。

但一想到中國婦女界的消沉,我們懦弱的肩上,不得不負一種先覺覺人的精神,指導奮鬥的責任,那麼,露沙嗬!我願你為了大多數的同胞努力創造未來的光榮,不要為了私情而拋棄一切。

我自然還是那樣屏絕外緣,自謀清靜,雖竭力規避塵世,但也不見得不墜落人間;將來我計劃著有兩條路走,現暫不告你,你猜想一下如何?

從前我常笑你那句“我一生遊戲人間,想不到人間反遊戲了我”。如今才領略了這種含滿了血淚的訴述。我正在解脫著一種係縛,結果雖不可預知,但情景之悲慘,已揭露了大半,暗示了我悠遠的恐懼。不過,露沙!我已經在心田上生根的信念,是此身雖朽,而此誌不變的;我的血脈莫有停止,我和情感的決鬥沒有了結,自知誤己誤人,但愚頑的我,已對我靈魂宣誓過這樣去做。

十三,九,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