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有了歲月的浸養,中年婦女的大腦神經就像一條碩大的八爪魚,無比好奇地在周遭的海域盡情吸攬與己無關的八卦信息。她們手裏那塊永遠去不掉油汙的擦布,擦完的大理石餐台後,貌似幹淨,但順著光線側看,還是浮著油油的印子。
她們不吱聲,默默地滴汗,做飯,洗碗,擦窗,但會用眼 尾餘光,全副精力去掃描然後在腦裏生出各種問號——男女主人昨晚為什麼分床睡?男主人不在時,女主人打電話給誰哭泣?女主人在時,男主人為什麼接手機要跑到陽台?男主人的收入比女主人多出多少?他們怎樣對待彼此的親戚?親戚走 後,他們為什麼要吵架?那些來家裏送大紅包和高級煙酒、名家字畫和金豬玉器的,都是一些什麼人?
久而久之,菜苔覺得保姆成了一個負擔,甚至有兩三個長 得精明的,令她完全喪失了安全感,簡直是在家裏放了一枚定 時炸彈。在她們麵前,家人都像沒穿衣服似的透明。
的確,除了我們喵星人,還有什麼比一個近身的保姆更了解一個家庭的全部呢?
為此,在兒子上大學的那年,菜苔就果斷地辭退了最後一個保姆阿容。其實她不炒阿容,阿容也會自己撿包袱走人的。
菜苔晚上失眠時,隻要看到地上有一根毛發,都會把早睡 早起的阿容從床上揪起來,開動吸塵機嗚啦嗚啦地重吸一次大廳地板。
那些有求於焦先生的朋友,來了隻能坐在門廳的一套鐵花 椅子上,人客一走,她馬上讓阿容用滴露消毒水拭擦他們坐過的地方;送快遞的絕對不能進來,隻能把東西放在外麵,由阿 容簽收完取進來;沒有裝直飲水的時候,送水的也不能進,阿容得自己一點點地把重重的水罐往裏移;二樓的飲用水,則由焦先生的司機定期來扛上去。
焦先生的兄弟姐妹到家裏來做客也不能幸免,阿容會在門口等著,讓他們一進屋就換上女主人預備好的居家衣服,脫了鞋還得套上一次性塑料腳套,才能進入客廳或書房聊天。
阿容走後,一切得由菜苔自己去幹。她隻好盡量減少與外界接觸,焦先生的親友沒事就不要到家裏來了,要談事到酒樓到茶館去。小區也有會所,熟人來訪就在那兒的咖啡室接見。
不是迫不得已,菜苔是不去館子吃飯的,除了怕吃中地溝 油,她更堅定地認為,即便是五星級酒店的廚房,也是不能保證晚間沒有蟑螂出沒。
早餐的牛奶她隻喝進口奶粉,因為國產品牌接二連三出事,她寧願一棍子打死,也不成為無辜受害者。因為牛奶是不會長眼睛的,不會因為焦先生是誰就可以選擇不同批次或特殊定製。就連洗頭水她都跑到香港去買,因為在連兒童食品都沒有保障的地方,日用品的質量和含量就可想而知了。
上個月她生日,兒子在淘寶給她訂好禮物,她收到後,要找來手套戴上,才拿剪刀打開。
她從單位開車回家,如果避無可避碰到同事提出要和藹可 親的菜苔大姐順路捎上一段的話,她會笑容可掬地表示同意。等人一下了車,她就直奔洗車行,把座墊腳墊吸塵一遍,才放 心地回家。聽說菜苔以前就如同她的名字一樣,是個隨和粗生的人。中國現階段壓根就沒有什麼貴族,那些住豪宅開靚車用愛馬仕 的不是貪官就是暴發戶。而她父母不過是老家郵電局的兩個小 職員,一個忙著在後台飛快蓋郵戳,一個在窗口蘸著口水查彙款單,兩人要錢沒錢,要教育沒教育。那是一個能活著就不錯的年代。
在內地一個小城市高中畢業後,菜苔輾轉奔波才托人找到第一份工作,就是到幼兒園當助教。你想想,孩子不會憋,經 常吃著飯就拉屎拉尿的,淘氣的還會往她臉上噴湯,那是一個一刻也無法保持幹淨的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