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栗可以辭去公司文職,未到退休就享受退休待遇,靠出 租房子和銀行利息,還有股票和基金的分紅過日子,冬天曬太 陽夏天吹空調過得好好的,憑什麼要哭著喊著過來跟他們擠香 港粉嶺的白鴿籠呢?五十年不變已過去十五年了,為了享受香 港餘下的三十多年嗎?
花生看著在悲情之城天水圍長大的新抱叉著腿居高臨下看海城,既無奈又同情。想起不久 前去聽的一堂股票課 ,那個老師說 :你覺得豬很蠢,豬覺得你很蠢。沒法說的。他最後咽下口水,當省點元氣。兒子是個觀音兵,老婆怎樣想他也怎麼說,都怕家裏平白 無故多了一口。板栗知道後,冷笑一聲。心裏話,她嫌洛杉磯天天堵車, 連女兒都不要陪,為個大叔住到看片天都得費力仰起脖子的香港嗎?除非得了禽流感,要回總部去治。雖然這個大叔過去是個水警,現在是個救生員,擁抱女人時依然很有力度。但也不是非挑他不可的。
憂患意識最終被兩人相互取暖的巨大需求淹沒,於是達成 共識去登記結婚。昨天是個好日 子 ,公證上午做了出來 ,下午他們就去登記 。中午在婚姻登記處附近的一家叫波記的客家餐廳吃飯,板栗喜歡三杯鴨,孫花生喜歡鹹雞,兩人都吃得很高興。花生的煙沒了,起身到外麵的士多買。走了幾步,想起自 己身上隻有港元沒人民幣,回頭問板栗要了一百元。那家隻有幾平方的小士多沒零錢,老板讓他拿一百元去旁 邊的彩票站打散。賣彩票的姑娘長得頗像他太太年輕時的模樣,也是梨渦淺笑,就是嘴邊多了一顆痣。她說:
“ 我一般不幫人換一百元的 ,假幣太多了。你不買彩票呀?今晚就開啦,這期累積到九千多萬。”他笑笑。他隻在香港跑馬,從不相信內地的搖獎結果,老覺得內地貪官多,每個崗位都有貓膩,結果不可能公平公正。但今天心情好,女孩子又養眼,麻煩人換錢,當給點小費吧,就買了二十元,由女孩子幫他填號,然後漫不經心把它放在錢包。下午登記還算順利,他留意到離婚那條人龍比結婚的還長。
他聯想到板栗的兩次離婚 ,雖然並不介意,卻抑不住心想:內地人離婚都這麼隨便的嗎?像到超市排隊結賬似的,大家表情麻木,按照程序,刷卡簽名似的,無喜無悲。
晚上,兩人聯手在家做了燭光晚餐,板栗做板栗燒雞,花生做花生豬手。這些我都有份吃上啦,在廚房,在他們進洗手間以後。花生的廚藝比我想象的好,就是鹽放多了,豬手有點鹹。兩人喝了一瓶智利標簽的賽維翁紅酒 ,微醉時 ,花生調水,板栗寬衣,鴛鴦浴後,兩人相擁床上,沒有雲雨,而是商量等板栗的女兒聖誕假回來後,怎麼補辦婚禮。到其時,花生的兒子和新抱都會過來,雙方的兄弟姐妹歡 聚一堂。隻請來往較密切的親戚朋友,擺上五六桌就夠了。兩人一致認為,其說是個婚禮,不如說是個交代,免得到外麵遇見對方的親戚,打起架來都不知道誰是誰。
板栗宣布:“打死我也不會穿婚紗迎客的,免得服務員說我是老妖怪。”
花生說:“那就拍一套婚紗照吧,發到美國給女兒看看,再選兩張放大裝相架裏,一張放客廳,一張放臥室……床品和櫃子都換新的吧。”這話說到板栗心裏去了。她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又掐了一下花生的大腿。她有點不太相信眼前的一切,上帝就真的那麼好,那麼眷顧她,臨老賜給她一個好男人嗎?有人在微博上說 , 壞男人騙你一陣子 ,好男人騙你一輩子。板栗覺得說這話的人一定是個太不懂知足的女人了。如果花生登記那天不是沒了煙;沒煙不要緊,如果不是連 零錢都沒有要去彩票站兌換;如果第二天不是喝早茶上洗手間 時,旁邊那個廣東男人一邊撒尿一邊情不自禁地衝他說:“我的天呀,這期雙色球居然有人中了九千多萬!就是我們這個地段買的! ” 那麼孫花生打算和板栗就這樣平淡是福地過下去了。也許板栗會為此幸福後半生。這我相信。 可是那個男人尿完抖了又抖,還意猶未盡。 “你說說 ,差不多一個億啊 , 不知哪條粉腸這麼好命!他不會心髒病發吧? 這下好了,真是發達了 ,啥都不 用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