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巨大的天幕上掛著一輪皎月,幾顆星子稀疏地散布在四邊。

如水的月光順著波光粼粼的長生海麵一路流淌到海底。

我坐在冰冷的石階上,癡癡地望著睡在冰棺裏的那個人。

片刻後,石階前有絲涼風吹過,隻聽憑空傳來一道男聲。

“阿雲。”

我轉過身去,隻見來人一襲水藍色道袍,手裏執著把雪白的拂塵。

“師兄,你來了。”

“這次找我來又是為了他?”

“是。“我抬手替冰棺裏的人掃了掃額前的碎發,順手扶了扶他冠上的那柄鳳形玉簪。”近日有些要事抽不開身,想求師兄收容他幾日,等事情辦完我便趕去枉雲山接他。”

“枉雲山是凡人修仙之地,凡塵之氣眾多,你將他放到那就不怕這殼子被塵世給汙濁了?”

我搖搖頭,“長生海近日不會太平,他不能呆在這裏。”

他突然歎了口氣,道:“不過一個空殼子,你卻守了七十多年,值得麼?”

值得麼?

我從前也總這麼問自己。而時光如水,不知不覺也已過了七十多年。回首過去,在浮香山上的三十年大抵是最難熬的。每日不僅有著誦不完的道法,修不完的仙術,還要三日一碗生血地喂給華九浮以保其軀殼不腐。然而即便是在那般的日子裏,我依舊樂此不疲。

那時候,心底深深地烙著個執念。總是想著,想著有一天他能突然睜開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醒過來,告訴我他要帶我走,走到一個沒有大薑也沒有華國的地方。在那裏的山間水邊搭一座木屋,屋前架上秋千,屋後種滿芷蘭草。我們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從此與世隔絕。

然而每每當我懷著滿滿地希望和期盼去等他醒過來,去完成這些事時,他卻總是能用緊閉的雙眼告訴我,這一切都是我的癡心妄想。

有些東西,一經錯過便不會再回來了。

後來成了仙,我便不太去想這些事,隻覺得就這麼守著他,等著他也不錯。

直到現在,直到風華來找我,直到我知道冰棺裏的那個人再不會醒。卻無論如何也戒不掉這麼個習慣了。

因為,於我而言,守他,等他早已成了一種習性,一件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件事。而這種習性,這件事,早已融入我的經脈,我的骨血,與他人無關,與值得更無關。

“他在這有極海之冰護著,到了枉雲山如何能安然無恙?”

“師兄放心,他在這躺了這麼多年,體內已然聚集了些生氣,離開幾日並無大礙。”我將手放到華九浮的額間,輕輕一提,他整個人便化作了一團白色的熒光。

“一個空殼如何能聚集生氣?他之所以能安然離開這裏,必是你以本元來供養這殼子。你知不知道,你這般做法有多大風險?一旦他的軀殼受到損害,你必也跟著受損。”

我回頭苦澀地一笑,將熒光遞給他,“我以為師兄是明白我的。”

他怔怔地望著我,過了很久,才晦然地開口:“阿雲,我的話你總是聽不進去的。”

三日後,正陽殿裏。

我俯首趴在大殿中央。

今日,荼荼特意替我挑了件赤色的廣袖長裙,裙邊印滿了燙金的鳳紋。

臨走前我執意要換下這身衣裳,因為隻要長了眼睛的神仙都看得出來,這不像是去覲見,像是去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