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飽了鴉,老俘還留了一口氣。阿五跪坐在不遠處,披頭散發。她就像入了魔障不停地笑,笑著笑著又掩麵痛哭。
宋灝默默相望,見她如此不由心痛,他忍不住上前,沒想玉暄先他一步,坐在地上把阿五擁到懷裏。他們相依相偎,仿佛兩隻互舔傷口的獸,喪國失親之痛,溢於言表。宋灝駐足,幹巴巴地站在那裏當個局外人。
篝火燃至天亮,濃烈血腥久久未散。眾兵集結場上,隻見中央木樁上綁了具血骷髏,那骷髏還在動,喉結滾出虛弱濁聲,臉上兩個窟窿流著血,像是在哭。天上鷹隼盤旋,似乎是被這血引來,等著飽食一頓。眾人臉色各異,駐目圍觀不敢上前。
離出征隻有半個時辰,匆匆洗漱過後,玉暄捧來光明鎧與虎符,萬分恭敬地交於阿五手中。這副墨鎧出自丹蘭,護心團龍鏡上的雕龍口銜藍晶,鎖扣皆以寒鐵而製。這技法工藝出自名匠之手,可惜其輝煌隻止於此,就如同覆滅的國。
宋灝坐在簾後看著阿五,她就如泥雕木塑,在鏡前立了許久,像是不知道他在此,兩眼隻看著鏡中的人兒。阿五慢慢脫去血衣,再換上鎧甲,最後極為莊重地戴上丹蘭王冠,拾回了她最初的身份。
宋灝不由走到她身後兩手擁緊。他看著鏡中的兩個影,找著尋著。十五年,他們相識整整十五年,好的、壞的全在沉澱在歲月裏,可她就像不認識他,兩眼甚為無情。宋灝想她沒這麼狠心,她應該明了他為她所做的一切。
阿五垂眸,看到環在腰上的手,自然而然地挪開了。她在一點一點脫離他的掌控,毫不猶豫地想扯去他們之間的牽係,而這千絲萬縷的糾葛早就埋在宋灝心底,她一動,他就覺得痛。
宋灝低頭抿緊雙唇,心中五味雜陳,他不可能低聲下氣求她,在這要緊關頭,也不能把她禁錮。思忖半晌,他深吸口氣,再徐徐吐出,最後隻道了句:“小心”。
阿五終於有了絲反應,她對鏡莞爾,眸子裏的霜化成一汪秋水,蕩出鮮有溫柔。
“多謝。”
話落,她便走了,毅然決然地頭也沒回。忽然之間,宋灝後悔不已,趕忙跟了上去,然後走到門處又緩下了腳步。
不行,不能這麼做。宋灝暗自盤算著,差一點他就毀了這精心布下的棋。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現在正是放了魚,去取熊掌的時候。
號角聲起,鼓擂震天。平洲城內刀矛如林,風卷旗幡啪啪作響。丹蘭王族終於現身,他騎著高頭大馬,一身銀甲熠熠生輝,隨他身後幾位猛將皆是威武雄壯,氣勢逼人。
阿五就在玉暄身側,身著墨鎧,頭戴雙魚紋樣的金冠。芙蓉玉麵,玲瓏身段,本應不該在此的女嬌娥,正率領一群饑獸入了眾人的眼。
底下自有人暗暗嘀咕,不知阿五是何身份,說是國君的妃卻隨丹蘭出征,還堂而皇之地領兵率陣,一個女人能打什麼仗?相比,國君倒成賢內助了。
吉時到,鼓擂聲起。眾人收回神緒,轉而望向祭台。孟青奉旨,向天地祭上三炷香。宋灝端則坐於龍座上,麵容清肅儀態威嚴。
四名大漢抬來牛羊各一頭,割喉放血,之後他們抬著牛羊在隊列左右轉一圈獻至祭壇前。綁在木樁上的血骷髏,此時正與這些牛羊一樣,被千萬雙眼睛盯著。
宋灝端起摻有羊肉血的酒盞,走至點將台上,舉盞正聲而道:“今周國獨霸一方,抗天意、違人倫,為保江山社稷、為使國泰民安,吾將決一死戰!各位將士,吾在此敬你們!”
話落,他端盞一飲而盡,倒杯示意。底下眾將士心血澎湃,大口喝幹碗裏的酒,紛紛砸碎酒碗,立下軍令狀:“吾等定當誓死如歸!”
“好,祭旗!”
一聲令下,火點燃上木頭樁子,燒了周國狼旗以及那半死不活的老俘。熊熊烈火中,一副扭曲的身子正發出淒慘的悶聲,火苗竄出了他的眼口,燃得旺盛。
楊逸聞到了焦糊氣味,征戰沙場這麼多年,他還是頭一次見到用活人祭旗,他們說是這那娘兒們的主意,那娘兒們心狠手辣,竟動用私刑,讓烏鴉把人眼給啄了。
平洲城裏,能做這種事的娘兒們隻有一個,可楊逸知道不會是小魚,哪怕他們一口咬定,他也不信。
祭旗完畢,涼國兵馬分成三路,軍如猛龍湧出城門,一場戰亂自此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