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你也有恩,你怎麼忘得這般幹淨。”
阿五抬眸,望向鏡中的影,那副俊容僵硬得扭曲,一副恨不得將她剝皮抽筋的模樣。她回他一個冷笑,道:“你的恩我早就報了。若沒有我,你還待在那破城裏做你的王爺,每日渾渾噩噩;若沒有我,你怎能坐上國君之位?更別提稱霸天下。陛下,你覺得這恩報得還不夠嗎?”
話落,她巧笑嫣然,移回目光不再多看他半眼。
“可汗陣亡,煩請陛下命各位將士切莫高聲歡笑,以免犯了別人的忌。”
“我知道。”
宋灝扭過頭,也不再看她。
“我已經下令讓他們係上麻布,不得歡笑、不得飲酒作樂。”
阿五一聽,兩眼發亮,隨後彎了眸子,不冷不熱地笑道:“甚合臣妾心意。”
說罷,阿五走身出了帳,徑直走到柯林靈帳前,跪地叩首,敬了三炷香。
靈帳內,燭火如繁星,達喀將士圍坐一圈,低聲吟唱。玉暄坐在中央,陪著柯林,為他淨身。阿五挑了個角落,默默跪在那處,一身素衣低沉而莊重。
能死在沙場,對達喀漢子來說是無限榮光,不應落淚,可對玉暄而言,這是難以承受的喪親之痛。他活了二十八年,開心的日子寥寥無幾,若不是柯林相助,或許他還是慘綠少年,空有一副男兒皮囊。念起,玉暄仰天深吸口氣,硬是抿淚。
忽然,帳簾被掀起,又有一人前來悼念,眾人回眸望去,竟是涼國國君,他身穿素袍,墨發簡單綰了個髻,到了柯林麵前極為恭敬地三拜,隨後悄無聲息坐到阿五身旁。
這是何等榮耀之事!柯林雖為可汗,但隻是達喀一支族,而宋灝手掌一個國,屈尊為其守靈。達喀漢子大為感動,紛紛起身朝國君施以擊掌禮,獻最高敬意。
不管宋灝出自何意,此事正稱了阿五心意。達喀族雖說粗鄙,但是重情重義,若被他們視作親朋,他們定會赴湯蹈火。之前或許達喀漢子對於國君並不看中,之後也許就大不一樣。
按達喀古老習俗,日出之時要將屍首火化成灰。玉暄替柯林整理完遺容,然後與眾將將他抬上木堆。烈火燃起,榮華富貴皆化作一縷青煙,隨著肉身漸漸消逝。達喀軍舊部圍在火堆旁哼吟別人聽不懂的古老曲調,猶如念頌往生經文直到一輪火日映紅天際。
柯林的骨灰玉暄留著,他說要把他帶回去埋葬在草原上。血債要用血來償,不管如何這筆賬終究是算在周王頭上。
短促地歇息一日,玉暄就鳴起鼓擂,率軍逼周王投降。最後一道屏障立在麵前,隻要衝破此,這多年仇恨終能有個了斷,為了這天他們苦了二十幾年,玉暄再也沉不住氣,大喊要討回血債。
柯林舊部均歸於其麾下,隨之身後要周王血債血償。兵臨城下,王宮內卻是別樣平靜,雲水窯裏琴聲幽幽,蒼涼且淒美。
周王坐於榻上,隨意散著一頭發,刀刻般的五官依舊俊美,那雙碧眼卻是滄桑深邃,仿佛古稀老者,快要油盡燈枯。
“陛下,敵軍已壓入城下。”
“陛下,敵將囂張,在城門下逼降。”
“陛下……”
……
小將來報,周王沉默不語,不知何時他沒了當年威武,整日躲在深宮,不問世事。偶爾,他會拿起幾幅畫像,一看就是一天。這些是丹蘭玉氏的遺像,畫中人皆風雅,六歲的魚兒天真可愛。
曾記得先父說過,丹蘭這片沃土不該落在弱徒的手裏,彈琴作畫、舞曲吟歌怎能與刀山劍樹相比。覬覦之心源於“貪”字,禍也源於“貪”字。之後雖然奪了丹蘭,可是卻要毀在他的手裏。
看著看著,周王伸指摳了畫中人的眼,就是這雙眸子變了周國命數,他後悔莫及,想當初為何不一刀了之。
但是比起後悔,更多的是傷心。他在魚兒身上所花的心血全都付之東流,她不但不感恩,還連同外敵打自家的門,她不知這麼多年,他都在等她歸來嗎?
“魚兒啊,你太讓父王失望。”周王痛心疾首歎息道,又撿起地上畫像仔細端詳。六歲的小魚兒已經沒了眼,可他仍是看得認真,咂著嘴滋滋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