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秦可卿死封龍禁尉 王熙鳳協理寧國府(1 / 3)

【導讀】

秦可卿的喪葬場麵是《紅樓夢》潑墨最多的一個喪禮,它寫盡了賈府的恣意奢華、揮金如土的習氣。對於可卿之死,情緒最為激烈的莫過於賈珍,他“哭得淚人一般”,因悲痛而拄起了拐杖,這給人留下無限遐想的空間。對於可卿其人,作者多以虛筆出之,通過張太醫之口,寫其“心性高強,聰明不過”;通過可卿臨死托夢鳳姐,可見出其是賈府中一個頗具遠見卓識和憂患意識的清醒者;通過她死後人們的悲傷痛哭,寫出她的孝順謙和、憐貧惜賤。

可卿之死巧遇尤氏之病,恰為鳳姐一展身手留下了空間,而素喜攬事、好賣弄才幹的鳳姐是否不負眾望呢?這是作者在下一回的重點筆頭。

話說鳳姐兒自賈璉送黛玉往揚州去後,心中實在無趣,每到晚間,不過和平兒說笑一回,就胡亂睡了。

這日夜間,正和平兒燈下擁爐倦繡,早命濃薰繡被,二人睡下,屈指算行程該到何處,不知不覺已交三鼓。平兒已睡熟了。鳳姐方覺星眼微朦,恍惚隻見秦氏從外走了進來,說道:“嬸子好睡!我今日回去,你也不送我一程。因娘兒們素日相好,我舍不得嬸嬸,故來別你一別。還有一件心事未了,非告訴嬸嬸,別人未必中用。”

鳳姐聽了,恍惚問道:“有何心事?你隻管托我就是了。”秦氏道:“嬸嬸,你是個脂粉隊裏的英雄,連那些束帶頂冠的男子也不能及你,你如何連兩句俗語也不曉得?常言‘月滿則虧,水滿則溢’;又道是‘登高必跌重’。如今我們家赫赫揚揚,已將百載,一日倘或樂極悲生,若應了那句‘樹倒猢猻散’的俗語,豈不虛稱了一世的詩書舊族了?”鳳姐聽了此話,心胸不快,十分敬畏,忙問道:“這話慮的極是,但有何法可以永保無虞?”秦氏冷笑道:“嬸嬸好癡也。否(pǐ)極泰來,榮辱自古周而複始,豈人力能可保常的?但如今能於榮時籌畫下將來衰時的世業,亦可能常保永全了。即如今日諸事都妥,隻有兩件未妥,若把此事如此一行,則後日可保永全了。”

鳳姐便問何事。秦氏道:“目今祖塋(yíng,墳地)雖四時祭祀,隻是無一定錢糧;第二,家塾雖立,無一定供給。依我想來,如今盛時固不缺祭祀供給,但將來敗落之時,此二項有何出處?莫若依我定見,趁今日富貴,將祖塋附近多置田莊房舍地畝,以備祭祀供給之費皆出自此,將家塾亦設於此。會同族中長幼,大家定了則例,日後按房掌管這一年的地畝、錢糧、祭祀、供給之事。如此周流(普遍流轉),又無爭競,亦不有典賣等弊。便是有了罪,凡物皆可入官,這祭祀產業連官也不入的。便敗落下來,子孫回家讀書務農,也有個退步,祭祀又可永繼。若目今以為榮華不絕,不思後日,終非長策。眼見不日又有一件非常喜事,真是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盛。要知道,也不過是瞬息的繁華,一時的歡樂,萬不可忘了那‘盛筵必散’的俗語。此時若不早為後慮,臨期隻恐後悔無益了。”鳳姐忙問:“有何喜事?”秦氏道:“天機不可泄漏。隻是我與嬸嬸好了一場,臨別贈你兩句話,須要記著。”因念道:“三春去後諸芳盡,各自須尋各自門。”鳳姐還欲問時,隻聽二門上傳事的雲板連叩四下(舊俗祭神的祭品數目和吉禮的叩頭次數常為“三”,喪禮常用“四”),正是喪音,將鳳姐驚醒。人回說:“東府蓉大奶奶沒了。”鳳姐聞聽,唬了一身冷汗,出了一回神,隻得忙忙的穿衣,往王夫人處來。

彼時合家皆知,無不納罕,都有些疑心。那長一輩的想他素日孝順,平一輩的想他素日和睦親密,下一輩的想他素日慈愛,以及家中仆從老小想他素日憐貧惜賤、慈老愛幼之恩,莫不悲嚎痛哭者。

閑言少敘,卻說寶玉因近日林黛玉回去,剩得自己孤恓(xī,寂寞),也不和人頑耍,每到晚間便索然睡了。如今從夢中聽見說秦氏死了,連忙翻身爬起來,隻覺心中似戳了一刀的,忍不住哇的一聲,直噴出一口血來。襲人等慌了,忙上來攙扶,問是怎麼樣了,又要回賈母來請大夫。寶玉道:“不用忙,不相幹,這是急火攻心,血不歸經。”說著便爬起來,要衣服換了,來見賈母,即時要過去。襲人見他如此,心中雖放不下,又不敢攔,隻是由他罷了。賈母見他要去,因說:“才嚈氣的人,那裏不幹淨;二則夜裏風大,等明早再去不遲。”寶玉那裏肯依?賈母命人備車,多派跟隨人役,擁護前來。

一直到了寧國府前,隻見府門大開,兩邊燈籠照如白晝,亂烘烘人來人往,裏麵哭聲搖山振嶽。寶玉下了車,忙忙奔至停靈之室,痛哭一番,然後見過尤氏。誰知尤氏正犯了胃疼舊疾,睡在床上,然後出來見賈珍。彼時賈代儒、賈代修、賈敕、賈效、賈敦、賈赦、賈政、賈琮、賈、賈珩、賈珖、賈琛、賈瓊、賈璘、賈薔、賈菖、賈菱、賈芸、賈芹、賈蓁、賈萍、賈藻、賈蘅、賈芬、賈芳、賈蘭、賈菌、賈芝等都來了。賈珍哭的淚人一般,正和賈代儒等說道:“合家大小,遠近親友,誰不知我這媳婦比兒子還強十倍?如今伸腿去了,可見這長房內絕滅無人了。”說著又哭起來。眾人忙勸道:“人已辭世,哭也無益,且商議如何料理要緊。”賈珍拍手道:“如何料理?不過盡我所有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