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著,隻見秦業、秦鍾並尤氏的幾個眷屬尤氏姊妹也都來了。賈珍便命賈瓊、賈琛、賈璘、賈薔四個人去陪客,一麵吩咐去請欽天監(官署名。掌管觀察天象,推算天氣曆法)陰陽司來擇日。擇準停靈七七四十九日,三日後開喪送訃聞(向親友報喪的通知。訃,fù)。這四十九日,單請一百單八眾禪僧在大廳上拜大悲懺(經文),超度前亡後化諸魂,以免亡者之罪;另設一壇於天香樓上,是九十九位全真道士,打四十九日解冤洗業醮(jiào,道教誦經祈禱的行為)。然後停靈於會芳園中,靈前另外五十眾高僧、五十位高道,對壇按七做好事。那賈敬聞得長孫媳死了,因自為早晚就要飛升,如何肯又回家染了紅塵,將前功盡棄呢?因此並不在意,隻憑賈珍料理。
賈珍見父親不管,亦發恣意奢華。看板時,幾副杉木板皆不中用。可巧薛蟠來吊問,因見賈珍尋好板,便說道:“我們木店裏有一副板,叫作什麼檣木,出在潢(huáng)海鐵網山上,作了棺材,萬年不壞。這還是當年先父帶來,原係義忠親王老千歲要的,因他壞了事(指獲罪、革職等情況),就不曾拿去。現在還封在店內,也沒有人出價敢買。你若要,就抬來使罷。”賈珍聽說,喜之不盡,即命人抬來。大家看時,隻見幫底皆厚八寸,紋若檳榔,味若檀麝,以手扣之,叮如金玉。大家都奇異稱賞。賈珍笑問:“價值多少?”薛蟠笑道:“拿一千兩銀子來,隻怕也沒處買去。什麼價不價,賞他們幾兩工錢就是了。”賈珍聽說,忙謝不盡,即命解鋸糊漆。賈政勸道:“此物恐非常人可享者,殮(liàn,把死人裝進棺材)以上等杉木也就是了。”此時賈珍恨不能代秦氏之死,這話如何肯聽得?
忽又聽得秦氏之丫鬟名喚瑞珠者,見秦氏死了,他也觸柱而亡。此事可罕,合族人也都稱歎。賈珍遂以孫女之禮殮殯(把死者入棺和停放待葬。殯,bìn),一並停靈於會芳園中之登仙閣內。又一小丫鬟名寶珠者,因見秦氏身無所出,乃甘心願為義女,誓任摔喪(舊俗,靈柩出殯時,主喪之人摔一瓦盆,然後“起杠”,叫“摔盆”,即“摔喪”)駕靈(指主喪的孝子在靈前領路)之任。賈珍喜之不盡,即時傳下,從此皆呼寶珠為小姐。那寶珠按未嫁女之喪,在靈前哀哀欲絕。於是,合族人丁並家下諸人,都各遵舊製行事,自不得紊亂。
賈珍因想著賈蓉不過是個黌門監生(國子監的生員。黌,hóng),靈幡(舊俗出殯時舉的狹長像旗的東西,多用白紙剪成。幡,fān)經榜上寫時不好看,便是執事(舊時婚喪喜慶、迎神賽會等事所用的旗、傘、官銜牌等物)也不多,因此心中甚不自在。可巧這日正是首七第四日,早有大明宮掌宮內相(太監)戴權,先備了祭禮遣人來,次後坐了大轎,打傘鳴鑼,親來上祭。賈珍忙接著,讓至逗蜂軒獻茶。賈珍心中打算定了主意,因而趁便就說要與賈蓉捐個前程的話。戴權會意,因笑道:“想是為喪禮上風光些?”賈珍忙笑道:“老內相所見不差。”戴權道:“事倒湊巧,正有個美缺。如今三百員龍禁尉短了兩員,昨兒襄陽侯的兄弟老三來求我,現拿了一千五百兩銀子送到我家裏。到底咱們都是老相與,不拘怎麼樣,看著他爺爺的分上,胡亂應了。還剩了一個缺,誰知永興節度使馮胖子來求我,要與他孩子捐,我就沒工夫應他。既是咱們的孩子要捐,快寫個履曆來。”賈珍聽說,忙吩咐:“快命書房裏人恭恭敬敬寫了大爺的履曆來。”小廝不敢怠慢,去了一刻,便拿了一張紅紙來與賈珍。賈珍看了,忙送與戴權。看時,上麵寫道:“江寧府江寧縣監生賈蓉,年二十歲。曾祖,原任京營節度使世襲一等神威將軍賈代化;祖,乙卯科進士賈敬;父,世襲三品爵威烈將軍賈珍。”
戴權看了,回手便遞與一個貼身的小廝收了,說道:“回來送與戶部堂官(明清時衙門的正副長官坐大堂上,所以稱“堂官”)老趙,說我拜上他,起一張五品龍禁尉(虛擬官職)的票,再給個執照,就把這履曆填上,明兒我來兌銀子送去。”小廝答應了,戴權也就告辭了。賈珍十分款留不住,隻得送出府門。臨上轎,賈珍因問:“銀子還是我到部兌,還是一並送上老內相府中?”戴權道:“若到部裏,你又吃虧了。不如平準一千二百銀子,送到我家就完了。”賈珍感謝不盡,說:“待服滿後,親帶小兒到府叩謝。”於是作別。
接著又聽喝道之聲,原來是忠靖侯史鼎的夫人來了。王夫人、邢夫人、鳳姐等剛迎入上房,又見錦鄉侯、川寧侯、壽山伯三家祭禮擺在靈前。少時,三人下轎,賈珍等忙接上大廳。如此親朋你來我去,也不能勝數。隻這四十九日,寧國府街上一條白漫漫人來人往,花簇簇官去官來。
賈珍命賈蓉次日換了吉服,領憑回來。靈前供用執事等物,俱按五品職例。靈牌疏上皆寫“天朝誥授賈門秦氏恭人(明清四品官之妻的封號)之靈位”。會芳園臨街大門大開,在兩邊起了鼓樂廳,兩班青衣(戲曲中旦角的一種)按時奏樂,一對對執事擺的刀斬斧齊。更有兩麵朱紅銷金大字牌豎在門外,上麵大書道:“防護內廷紫禁道禦前侍衛龍禁尉”。對麵高起著宣壇,僧道對壇榜文,上大書“世襲寧國公塚孫婦(嫡長孫的妻子。塚,zhǒng)、防護內廷禦前侍衛龍禁尉賈門秦氏恭人之喪。四大部州至中之地、奉天永建太平之國、總理虛無寂靜教門僧錄司正堂萬虛、總理元始正一教門道錄司正堂葉生等,敬謹修齋,朝天叩佛”,以及“恭請諸伽藍、揭諦、功曹等神,聖恩普錫,神威遠鎮,四十九日消災洗業平安水陸道場”等語,亦不消煩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