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本回又寫了一件奇事。藕官在大觀園內燒紙錢祭奠死去的藥官,她倆都是女子,但她們之間的情感遠超出了友誼的範圍。藕官和藥官在戲台上扮演夫妻,誰知竟假戲真唱,在生活中“兩個竟是你疼我,我愛你”,儼然一對小夫妻。別人都不理解藕官的行為,隻有寶玉聽了這番話,獨合了他的呆性,“不覺又喜又悲”。《紅樓夢》是“大旨言情”的書,書中寫到了千姿百態的人間真情,作為情癡情種的寶玉最能理解那份發乎心底的真情,所以,作者每次用“呆”形容他,正是為了突出他對“情”的深刻體悟。作者寫湘雲打趣寶玉,“‘快把這船打出去,他們是接林妹妹的。’眾人都笑起來”。從這個細節,我們固然可覺出湘雲的頑皮可愛,但同時也說明了湘雲未能理解寶玉病情失常的實質,不能體味寶玉那獨有的“呆”氣。
話說他三人因見探春等進來,忙將此話掩住不提。探春等問候過,大家說笑了一會方散。
誰知上回所表的那位老太妃已薨(古時稱有封號或爵位者之死),凡誥命等皆入朝隨班按爵守製。敕諭(chìyù,皇帝詔令)天下:凡有爵之家,一年內不許筵宴音樂,庶民皆三月不許婚嫁。賈母、邢、王、尤、許婆媳祖孫等皆每日入朝隨祭,至未正以後方回。在大內偏宮二十一日後,方請靈入先陵,地名曰孝慈縣。這陵離都來往得十來日之功,如今請靈至此,還要停放數日,方入地宮,故得一月光景。寧府賈珍夫妻二人,也少不得是要去的。
兩府無人,因此大家計議,家中無主,便報了尤氏產育(生育),將他騰挪出來,協理榮寧兩處事體。因又托了薛姨媽在園內照管他姊妹丫鬟等。薛姨媽隻得也挪進園來。此時寶釵處有湘雲香菱;李紈處目今李嬸母女雖去,然亦時常來住三五日不定,賈母又將寶琴送與他去照管;迎春處有岫煙;探春因家務冗雜,且不時有趙姨娘與賈環嘈聒,甚不方便;惜春處房屋狹小;況賈母又千叮嚀萬囑咐托他照管黛玉,薛姨媽素習也最憐愛他的,今既巧遇這事,便挪至瀟湘館來和黛玉同房,一應藥餌飲食十分經心(留意,留心)。黛玉感戴不盡,以後便亦如寶釵之稱呼,連寶釵前亦直以姐姐呼之,寶琴前直以妹妹呼之,儼似(十分像。儼,yǎn)同胞共出,較諸人更似親切。
賈母見如此,也十分喜悅放心。薛姨媽隻不過照管他姊妹,禁約丫頭輩,一應家中大小事務也不肯多口。尤氏雖天天過來,也不過應名點卯(形式上查點人役,形容照例行事),亦不肯亂作威福,且他家內上下也隻剩他一人料理,再者每日還要照管賈母王夫人的下處一應所需飲饌鋪設之物,所以也甚操勞。
當下寧榮兩處主人既如此不暇,並兩處執事人等,或有跟隨入朝的,或有朝外照理下處事務的,又有先跴踏(尋找察看。跴,即“踩”)下處的,也都各各忙亂。因此兩處下人無了正經頭緒,也都偷安,或乘隙結黨,和權暫執事者竊弄威福。榮府隻留得賴大並幾個管家照管外務。這賴大手下常用幾個人已去,雖另委人,都是些生的,隻覺不順手。且他們無知,或賺騙無節,或呈告無據,或舉薦無因,種種不善,在在生事,也難備述。
又見各官宦家,凡養優伶男女者,一概蠲免(免除)遣發,尤氏等便議定,待王夫人回家回明,也欲遣發十二個女孩子,又說:“這些人原是買的,如今雖不學唱,盡可留著使喚,隻令其教習們自去也罷了。”王夫人因說:“這學戲的倒比不得使喚的,他們也是好人家的兒女,因無能賣了做這事,裝醜弄鬼的幾年。如今有這機會,不如給他們幾兩銀子盤纏,各自去罷。當日祖宗手裏都是有這例的。咱們如今損陰壞德,而且還小器。如今雖有幾個老的還在,那是他們各有原故,不肯回去的,所以才留下使喚,大了配了咱們家的小廝們了。”尤氏道:“如今我們也去問他十二個,有願意回去的,就帶了信兒,叫上父母來親自領回去,給他們幾兩銀子盤費方妥。倘若不叫上他父母親人來,隻怕有混賬人冒名領出去轉賣了,豈不辜負了這恩典?若有不願意回去的,就留下。”王夫人笑道:“這話妥當。”尤氏等又遣人告訴了鳳姐兒。一麵說與總理房中,每教習給銀八兩,令其自便。凡梨香院一應物件,查清注冊收明,派人上夜。
將十二個女孩子叫來,當麵細問,倒有一多半不願意回家的:也有說父母雖有,他隻以賣我們為事,這一去還被他賣了;也有說父母已亡,或被叔伯兄弟所賣的;也有說無人可投的;也有說戀恩不舍的,所願去者止四五人。王夫人聽了,隻得留下。將去者四五人皆令其幹娘領回家去,單等他父母來領;將不願去者分散在園中使喚。賈母便留下文官自使,將正旦芳官指給了寶玉,將小旦蕊官送了寶釵,將小生藕官指給了黛玉,將大花麵葵官送了湘雲,將小花麵豆官送了寶琴,將老外艾官指給了探春,尤氏便討了老旦茄官去。當下各得其所,就如倦鳥出籠,每日園中遊戲。眾人皆知他們不能針指,不慣使用,皆不大責備。其中或有一二個知事的,愁將來無應時之技,亦將本技丟開,便學起針指紡績女工諸務。
一日正是朝中大祭,賈母等五更便去了,先到下處用些點心小食,然後入朝。早膳已畢,方退至下處,用過早飯,略歇片刻,複入朝,待中晚二祭,方出至下處歇息。用過晚飯方回家。可巧這下處乃是一個大官的家廟,是比丘尼(尼姑)焚修房舍,極多極淨。東西二院,榮府便賃了東院,北靜王府便賃了西院。太妃少妃每日宴息,見賈母等在東院,彼此同出同入,都有照應。外麵細事不消細述。
且說大觀園內因賈母王夫人天天不在家內,又送靈去一月方回,各丫鬟婆子皆有閑空,多在園內遊玩。更又將梨香院內伏侍的眾婆子一概撤回,並散在園內聽使,更覺園內人多了幾十個。因文官等一幹人或心性高傲,或倚勢淩下,或揀衣挑食,或口角鋒芒,大概不安分守理者多。因此眾婆子含怨,隻是口中不敢與他們分爭。如今散了學,大家稱了願,也有丟開手的,也有心地狹窄猶懷舊怨的,因將眾人皆分在各房名下,不敢來欺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