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惜春出家,紫鵑願意和她一起修行。紫鵑為何這樣做呢?紫鵑是黛玉最親近的丫鬟,她是寶黛愛情最直接的見證人和感受者。她曾經那麼熱切地希望寶黛能夠“有情人終成眷屬”,結局卻是黛玉淒涼而傷心地死去。這麼美好的愛情都沒有美好的結局,使她看透了世態炎涼,對人生由熱愛走向懷疑,進而是完全的絕望,最終選擇了出家。紫鵑的出家與惜春不同,她並非自己直接遭受挫折,而是從飽看別人的痛苦中深刻體會到人對自己的命運無法掌控。
賴向榮是沾了賈府的光而當上了知縣,當賈府落難向他借五百兩銀子時,他卻不知恩圖報,真是何等勢力啊!更可氣的是,賈環、王仁、刑大舅等人作為巧姐的親人,賈芸作為受過賈府恩惠的親戚,卻毫不憐惜地將巧姐賣作他人婦,從中謀利,令人驚歎人心險惡。
話說邢王二夫人聽尤氏一段話,明知也難挽回。王夫人隻得說道:“姑娘要行善,這也是前生的夙根,我們也實在攔不住。隻是咱們這樣人家的姑娘出了家,不成了事體。如今你嫂子說了準你修行,也是好處。卻有一句話要說,那頭發可以不剃的,隻要自己的心真,那在頭發上頭呢?你想妙玉也是帶發修行的,不知他怎樣凡心一動,才鬧到那個分兒。姑娘執意如此,我們就把姑娘住的房子便算了姑娘的靜室。所有服侍姑娘的人也得叫他們來問:他若願意跟的,就講不得說親配人;若不願意跟的,另打主意。”惜春聽了,收了淚,拜謝了邢王二夫人、李紈、尤氏等。王夫人說了,便問彩屏等誰願跟姑娘修行。彩屏等回道:“太太們派誰就是誰。”王夫人知道不願意,正在想人。
襲人立在寶玉身後,想來寶玉必要大哭,防著他的舊病。豈知寶玉歎道:“真真難得。”襲人心裏更自傷悲。寶釵雖不言語,遇事試探,見是執迷不醒,隻得暗中落淚。王夫人才要叫了眾丫頭來問。忽見紫鵑走上前去,在王夫人麵前跪下,回道:“剛才太太問跟四姑娘的姐姐,太太看著怎麼樣?”王夫人道:“這個如何強派得人的,誰願意他自然就說出來了。”紫鵑道:“姑娘修行自然姑娘願意,並不是別的姐姐們的意思。我有句話回太太,我也並不是拆開姐姐們,各人有各人的心。我服侍林姑娘一場,林姑娘待我也是太太們知道的,實在恩重如山,無以可報。他死了,我恨不得跟了他去。但是他不是這裏的人,我又受主子家的恩典,難以從死。如今四姑娘既要修行,我就求太太們將我派了跟著姑娘,伏侍姑娘一輩子。不知太太們準不準?若準了,就是我的造化了。”
邢王二夫人尚未答言,隻見寶玉聽到那裏,想起黛玉一陣心酸,眼淚早下來了。眾人才要問他時,他又哈哈的大笑,走上來道:“我不該說的。這紫鵑蒙太太派給我屋裏,我才敢說。求太太準了他罷,全了他的好心。”王夫人道:“你頭裏姊妹出了嫁,還哭得死去活來;如今看見四妹妹要出家,不但不勸,倒說好事,你如今到底是怎麼個意思?我索性不明白了。”寶玉道:“四妹妹修行是已經準的了,四妹妹也是一定主意了。若是真呢,我有一句話要告訴太太;若是不定呢,我就不敢混說了。”惜春道:“二哥哥說話也好笑,一個人主意不定便扭得過太太們來了?我也是像紫鵑的話,容我呢,是我的造化,不容我呢,還有一個死呢,那怕什麼!二哥哥既有話,隻管說。”寶玉道:“我這也不算什麼泄漏了,這也是一定的。我念一首詩給你們聽聽罷!”眾人道:“人家苦得很的時候,你倒來做詩。慪人!”寶玉道:“不是做詩,我到一個地方兒看了來的。你們聽聽罷。”眾人道:“使得。你就念念,別順著嘴兒胡謅。”寶玉也不分辯,便說道:“勘破三春景不長,緇衣頓改昔年妝。可憐繡戶侯門女,獨臥青燈古佛旁!”
李紈寶釵聽了,詫異道:“不好了,這人入了魔了。”王夫人聽了這話,點頭歎息,便問寶玉:“你到底是那裏看來的?”寶玉不便說出來,回道:“太太也不必問,我自有見的地方。”王夫人回過味來,細細一想,便更哭起來道:“你說前兒是頑話,怎麼忽然有這首詩?罷了,我知道了,你們叫我怎麼樣呢!我也沒有法兒了,也隻得由著你們去罷!但是要等我合上了眼,各自幹各自的就完了!”寶釵一麵勸著,這個心比刀絞更甚,也掌不住便放聲大哭起來。襲人已經哭的死去活來,幸虧秋紋扶著。寶玉也不啼哭,也不相勸,隻不言語。賈蘭賈環聽到那裏,各自走開。李紈竭力的解說:“總是寶兄弟見四妹妹修行,他想來是痛極了,不顧前後的瘋話,這也作不得準的。獨有紫鵑的事情準不準?好叫他起來。”
王夫人道:“什麼依不依,橫豎一個人的主意定了,那也是扭不過來的。可是寶玉說的也是一定的了。”紫鵑聽了磕頭。惜春又謝了王夫人。紫鵑又給寶玉寶釵磕了頭。寶玉念聲“阿彌陀佛!難得,難得。不料你倒先好了!”寶釵雖然有把持,也難掌住。隻有襲人,也顧不得王夫人在上,便痛哭不止,說:“我也願意跟了四姑娘去修行。”寶玉笑道:“你也是好心。但是你不能享這個清福的。”襲人哭道:“這麼說,我是要死的了!”寶玉聽到那裏,倒覺傷心,隻是說不出來。因時已五更,寶玉請王夫人安歇,李紈等各自散去。彩屏等暫且伏侍惜春回去,後來指配了人家。紫鵑終身伏侍,毫不改初。此是後話。
且言賈政扶了賈母靈柩一路南行,因遇著班師的兵將船隻過境,河道擁擠,不能速行,在道實在心焦。幸喜遇見了海疆的官員,聞得鎮海統製欽召回京,想來探春一定回家,略略解些煩心。隻打聽不出起程的日期,心裏又煩躁。想到盤費算來不敷,不得已寫書一封,差人到賴尚榮任上借銀五百,叫人沿途迎上來應需用。那人去了幾日,賈政的船才行得十數裏。那家人回來,迎上船隻,將賴尚榮的稟啟呈上。書內告了多少苦處,備上白銀五十兩。賈政看了生氣,即命家人立刻送還,將原書發回,叫他不必費心。那家人無奈,隻得回到賴尚榮任所。
賴尚榮接到原書銀兩,心中煩悶,知事辦得不周到,又添了一百,央求來人帶回,幫著說些好話。豈知那人不肯帶回,撂下就走了。賴尚榮心下不安,立刻修書到家,回明他父親,叫他設法告假贖出身來。於是賴家托了賈薔賈芸等在王夫人麵前乞恩放出。賈薔明知不能,過了一日,假說王夫人不依的話回複了。賴家一麵告假,一麵差人到賴尚榮任上,叫他告病辭官。王夫人並不知道。
那賈芸聽見賈薔的假話,心裏便沒想頭,連日在外又輸了好些銀錢,無所抵償,便和賈環相商。賈環本是一個錢沒有的,雖是趙姨娘積蓄些微,早被他弄光了,那能照應人家?便想起鳳姐待他刻薄,趁賈璉不在家,要擺布巧姐出氣,遂把這個當叫賈芸來上,故意的埋怨賈芸道:“你們年紀又大,放著弄銀錢的事又不敢辦,倒和我沒有錢的人相商。”賈芸道:“三叔,你這話說的倒好笑,咱們一塊兒頑,一塊兒鬧,那裏有銀錢的事?”賈環道:“不是前兒有人說是外藩要買個偏房,你們何不和王大舅商量把巧姐說給他呢?”賈芸道:“叔叔,我說句招你生氣的話,外藩花了錢買人,還想能和咱們走動麼?”賈環在賈芸耳邊說了些話,賈芸雖然點頭,隻道賈環是小孩子的話,也不當事。恰好王仁走來說道:“你們兩個人商量些什麼,瞞著我麼?”賈芸便將賈環的話附耳低言的說了。王仁拍手道:“這倒是一種好事,又有銀子。隻怕你們不能,若是你們敢辦,我是親舅舅,做得主的。隻要環老三在大太太跟前那麼一說,我找邢大舅再一說,太太們問起來你們齊打夥說好就是了。”賈環等商議定了,王仁便去找邢大舅,賈芸便去回邢王二夫人,說得錦上添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