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紫嫣長袖一拂,漫天雷雲天火頃刻間化得幹幹淨淨,就這麼雲淡風清地落在冷若塵麵前,距他不過三尺。
冷若塵嘴角泛起一絲苦笑,歎道:“你來了。”
烽火紫嫣點了點頭,淡道:“我來了。”
兩句話之後,兩人同時陷入沉默,縱以他們絕世的天資,竟也找不出第二句話說。
三尺之地,伸手可及。然而咫尺天涯,如此距離,卻不知何年何世方能縮近。
良久,冷若塵忽然長出了一口氣,微笑道:“你不是在苦修天道嗎?突然過來找我,總是有事的吧。”
你看,見麵原來就是這麼容易的一件事啊!冷若塵心底暗自自嘲著。雖然午夜夢回之時,他曾無數次想起若有朝一日得能再見,那情那景,該是何等模樣。可任他想了無數次,也沒想到這一刻真的見了,其實根本沒那麼複雜。
原來,相見如此容易,如此簡單。
素來萬事萬物成竹在胸的烽火紫嫣,不知怎地,竟然就被這一句話給問住了。她淡色的雙唇微張,凝結了一刻,方道:“若塵兄,敢問此去何方?”
這句話一出口,不光是冷若塵凝滯了一下,就連烽火紫嫣自己似也怔了一怔。
恍然間,冷若塵仿如又回到了從前,他懷抱厚厚道典回到自己書房時,驚見了那安坐主位、素衫如洗的她。她曾讀過的《太平諸仙散記》,此刻仍被他放在書架上特別的位置,從未再動過。
那一個早晨,陽光溫潤淡和。
還記得,麵對目瞪口呆的他,她說的第一句話是:“若塵兄,不必客氣……”
昨日今時,同樣的稱呼,可其中的意境已截然不同,相距之遙,恰如冥山炎海。
當日兩人一言一談,一舉一動,如流水般自冷若塵心頭流過。
冷若塵抬起了頭,迎上了烽火紫嫣的目光,麵上的笑容也變得灑然自如,道:“在西玄山呆得悶了,現在天下大亂,所以下山四處走走,也是個曆練。”
烽火紫嫣凝望著冷若塵,但見他與自己坦然而視,目光中沒有分毫的遊移閃煥,當下暗歎一聲,問道:“若塵兄此次下山遊曆,手上的孽緣又多了不少吧?”
冷若塵左手提起,這隻手纖而有力,肌若凝脂,隱約有光華流動,正是道行小有所成的標誌。
他望著自己的手,微笑道:“本來孽緣就不算少,也不在乎再多個幾十件的。何況那些人修為不足,卻不自量力,四處捕殺我宗弟子,皆是可殺之人。殺些可殺之人,我又何愧之有?”
烽火紫嫣眼中光影流轉,重又轉為淡漠,道:“我輩修道之人,當上體天心,以天下為念,以眾生為憐,如此方有望得證金仙大道,羽化飛升。若塵兄,你如若把持不住自己的殺心,不說今生,怕是十世百世之後,也無緣仙途。”
冷若塵失笑道:“千百年來,得道者不過寥寥數人,大道又何其飄渺無憑?再說修仙路上人多,也不獨少了我一個吧。”
一句話說完,冷若塵定睛望住烽火紫嫣雙眸,目光轉亮,有如實質,冷然道:“道德宗本來領袖修道諸派,現下卻成天下修士圍攻道德宗之局。明皇那道聖旨於修道之士而言,實與一張廢紙無異。何以轉眼之間,時局就能如此急轉直下?我雖然年輕識淺,也知道這當中真正的原因其實是我宗惹了仙怒,才招致了這等禍事。普天之下,與這仙字最沾邊的,該就是青城山上坐著的那位了吧?”
烽火紫嫣輕歎一聲,散去了身周與天地渾然一體的淡漠,道:“道德宗倒行逆施,實是天下禍亂之源。如若放任不理,則不出十年,天下必然大亂。那時生靈塗炭,不知要延續多少年。你不知個中情由,這也怪不得你。他……他這樣做,實是有道理的。”
冷若塵眼中閃過一絲落寞,轉頭望向茫茫群山,靜觀雲嵐起伏、濤生雲滅。片刻後方道:“自我修道之時,就不斷有人告訴我大道蒼茫、眾生如蟻的道理。修道之士有大神通者足可移山填海,於是在我輩中人眼中,世間凡俗皆是庸庸碌碌,為一點生計奔波終生,說不出的可憐可歎。其實天下修道人自己又何嚐不是如此?那居於上位者不過略示了心意,他們立刻爭先恐後的甘為馭策,真是可歎,可笑!”
烽火紫嫣搖頭道:“這事非是你想的那樣。唉,無非是泄露仙機而已,我就與你說了吧。若塵兄,昔日洛陽大劫,那幅神州氣運圖最後在機緣之下落入你手。其後道德宗諸真人令你下山探尋靈力之源所在,共是三次,我未曾說錯吧?”
早於初見之時,冷若塵就知烽火紫嫣神通廣大,實是莫測高深。此刻自己行事被她一一道破,也不覺得奇怪,於是點頭道:“正是如此。”
“那神州氣運圖出自九幽黃泉,豈會是什麼平和正大的神物?”烽火紫嫣頓了一頓,似是回想著什麼,片刻後道:“此圖能夠感應天地氣機運轉,追蹤靈穴氣眼所在,本不該是這世間之物。既然此圖落於你手,那即是惟有你能夠借助氣運圖感應到靈穴所在。你每探明一片靈穴所在,沸騰網道德宗諸真人隨後即到,將靈氣之源取了去。這靈氣之源其實於修道者也無多大用處,但每被取走一個,就是破了一處靈穴。天下共有二十四處靈穴,每三處對應一個卦象,以應先天八卦。道德宗破了三處靈穴,實際上已毀了一個卦象,天地間均衡已失,亂象漸顯。所以他才說,道德宗實是天下禍亂之源。”
烽火紫嫣向前一步,與冷若塵並肩而立,遙望東方茫茫大海,道:“你一路東行,為的想必是又一處靈穴了。現在局勢還能夠勉強補救,但你若再破一處靈穴,則三年之內,天下必刀兵大起,你就真的忍心?何去何從,現在你可是想明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