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府自己抄檢大觀園,弄得雞飛狗跳、人仰馬翻,想來眾位都是知道的吧?那亦能算得是安居?既不能安居,又不能樂業,不知如何算得繁榮昌盛。父皇難道果真不知,那榮到底榮了誰,盛,盛了誰家?賈不假,白玉為堂金作馬;阿房宮,三百裏,住不下金陵一個史;是有夠榮的。接駕時銀子流水價嘩嘩的流出去,將‘罪過可惜’早丟到了腦後,是夠盛的。
而百姓呢?賣兒鬻女之事想來眾位都知道吧?花襲人晴雯被買到賈家為奴,張老道為榮國公做替身出家,還有呢?難道都要我一一列舉出來,還是覺得這些都不過隻是偶然?想想那些被賣為戲子、淪為娼妓的,雖則有前世福禍的報應在其中,看著卻亦是極可憐的。這等繁榮昌盛,難道果真值得拿出來炫耀自誇?還是父皇被逼急了順口說漏了?”
梅花仙女兒點頭自語道:“看上誰家女子,不論是否願意,最多不過是多給些銀子而已,這是時常念佛的老太太說的話。看上了香菱,打死馮淵,他亦果真是逢冤,人家是左右逢源,他卻出門逢冤,死了還白死。那香菱亦可憐的很,最後亦被拖累而死。是啊,這些可憐的人命之下,如何敢稱繁榮昌盛、安居樂業?”
絳珠則搖頭歎息,可惜嗬,她卻無能為力,救得眾人,點頭歎道:“可憐的何止他們。老太太還有薛蟠亦是極可憐的。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可恨之人未必便沒有可憐之處。老太太都一大把年紀了,還沉迷於虛無的榮華富貴,還幻想著子孫萬代。那些敗家子兒,幼時不善加教養,長大了還百般依順。都六十歲了還要擔心著他們後兩年怎麼過,****不該操的心,卻將該做之事丟到了腦後,執迷不悟,貽誤眾人,未嚐不可惜啊。”
誤人誤己,時常都是相伴相生的,到最後犯下惡性,遭到報應,卻依舊執迷不悟、至死不悔,可恨,可歎,可惜,可憐。那般的人世,亦果真無甚可誇之處,不過是漸漸糜費遷延時日,貧者被拖死、富者被寵瘋,最後無以為繼,便隻剩下改朝換代,兵荒馬亂,百姓流離失所、輾轉哀號了。
海棠仙子歎道:“想那時,有人窮的發瘋,有人富有,把銀票當作了枕頭。金泥銀屑,珍珠如土金如鐵,都還不夠,還要變著法子的去擄奪窮苦之人。曾聽衛國公說起,那些窮苦之人,尋常便是靠借貸度日,等得地裏收獲了,四處還本付息,興許還不夠。接下來的日子,繼續借貸,如此循環往複。這還算是好的。若是遇上天災人禍,地裏無出,本息難還,這種艱難的日子亦繼續不了,除過賣兒鬻女、尋死覓活外,易子而食、割股而食皆是有的。
當初聽聞以為都已經過去了,故而並不在意。此時想想,若非絳珠姐姐首倡大義,我等追隨其後,隻怕這等慘不忍睹之景象還會繼續下去。仔細想來,那無異於人間地獄,如何敢以盛世自稱?亦終於明白為何上天要給絳珠姐姐如此厚賜了。解救天下於倒懸,如此大功,興許玉帝亦……”玉帝不過是憑著資格老些,方坐的那位置的,功勞卻未必。
話已至此,眾位心下皆明了,亦不用多說。好在天上雖則玉帝等能掐會算,各位的心意都能算出來,卻大可不必擔心言語衝突。有便是有,沒有便是沒有,隻要不是大庭廣眾冒犯,絲毫不用擔心責罰受罪。小玉女見眾位終於明白過來,方含笑點頭不語。
承皇一身冷汗,惶恐道:“如此說來,在凡間我不過是一介尋常帝王而已,與那些人一樣,看似努力的循規蹈矩,看似拚命的想做些什麼,終究不過是舊畫紙修改,終究未能惠及孤苦貧困。便是後來有絳珠妹子相輔,我亦時常拖了後腿兒。唉,天分不同,日後再亦不敢妄攀了。難怪皇兒都親近母後,想來那幾個都是有前緣、下凡而去的吧?”
見他真心歉疚,絳珠心下不忍,歎道:“過去的都過去了,還念叨那許多做什麼。什麼心性天分的,不過是自己的一片心意。各自都照著自己的心意做事,照著自己的心意活著。將自己過好了,能循規蹈矩,不給他人添亂,便是頭一等功勞。至於能否做件兒好事或是做個好人,那都是額外的,不能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