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變態還有更變態。美國老客戶的一筆精加工生意,柳鈞原以為十拿九穩,放眼神州舍我其誰,可是設計出樣檢驗等等程序走完,眼看隻差臨門一腳,美國方麵卻是傳來消息,意向取消。因為客戶發現,眼下的船運費一方麵是被火熱的鐵礦石運輸帶動,另一方麵則是受飛奔每桶一百五十美元的原油價格影響,原本中國擁有的價格優勢完全被運費吞沒。即使本國的加工費雖然稍高,可是考慮到周轉周期,放在本國加工也已經好於中國。那麼,還簽什麼合同。
柳鈞一直巴望著瘋狂的原材料價格出現拐點,然而此拐點未到,彼拐點卻是不期而至,打得騰飛方寸大亂。美國老客戶最終取消生意,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也正是目前形勢下水到渠成出現的拐點。那意味著,國外訂單不僅將因為國外需求的減少而消失,也將因為國外需求由於中國價格優勢的喪失而轉移,而從中國消失。什麼叫雪上加霜,現在就是了。曆來,柳鈞的高端加工能力非常依賴出口,不僅直接依賴,而且還間接依賴,他的國內下家經常是開宗明義地告訴他,進他騰飛的貨是不得已,完全是迫於出口高品質的要求。他這邊的出口出現關鍵性拐點,他的下家能好到哪兒去?大家是同一條繩子上的螞蚱。
即使柳鈞反應迅速,飛快調整生產計劃,他的產品還是出現了庫存,出現了積壓。各式各樣的合同違約接踵而至,令人應接不暇,羅慶為此跑斷了腿,吵破了喉嚨,可是大勢當前,回天乏術。
每一天,開工率低於前一天。騰飛比騰達的開工率更低。品質,總是在任何時候遭遇逆淘汰。
往往公司出現狀況的時候,正是資金鏈最緊繃的時候,但柳鈞還是一分不差地將買二手房的錢給了錢宏明,自己拆東牆補西牆,苦苦應對。他此時最頭痛的是客戶退定,客戶若是退定,他即使吃沒那點兒定金又有什麼用,定金隻夠買材料,不夠加工費。退定的產品在這個年月裏,基本上成了積壓的代名詞。而銷售部門眼下的最主要工作是隔三差五地聯係客戶,詢問現有訂單是否安全。
六月初的一天,柳鈞正從成品堆積的臨時倉庫出來,本就是被臨時倉庫的悶熱逼出一身的汗,工作服濕嗒嗒地貼在身上,走到外麵太陽又是熱辣辣地曬下來,柳鈞心頭燥得慌。正好申華東打電話來,問柳鈞這邊有沒有做不完的訂單,可否調一些給他們市一機救急。柳、申兩個人說話一向比較直接,在外人聽來是沒皮沒臉,柳鈞也不掩飾,道:“年初開始,加班這個名詞在我這兒已經成為曆史了,現在也是吃不飽,有些合同再是明知吃不飽也不敢碰,沒訂單給你。你那兒能保持多少的開工率?”
“目前怕隻有百分之七十的開工率了,我很懷疑接下去還得降。我們產品今年出口不好,訂單掉得很快。有幾個訂單形同雞肋,可市一機總經理還是滿心不舍得放棄,找我討論求我高抬貴手接下,公司稍虧點兒,保證開工率,免得人心浮動。可我哪敢同意,彙率死撐著,原料價格日日漲,一筆合同裏麵打掉這些因素,豈止稍虧。再加上奧運前後為保北京環境麵子,華北得停不少工廠,那邊的訂單到此為止,做完算數,新的得等奧運後再給,那是多大的一刀,這真是雪上加霜,草菅人命。”
“別抱怨啦,總比北京人民犧牲少點兒。我這兒目前最重要工作是清理庫存,悲哀的是,經常有客戶公司沒良心,明明他們公司狀況已經不行,我們打電話去問,他們還說沒事,貨款已經準備好。等我們發貨過去,他們不按合同給錢,希望拖延付款,我隻好賠上運費讓拉回。這種時候,明知誰都不好過,誰敢讓客戶壓貨,寧可我自己壓,起碼看得見摸得著。”
“對!”申華東忽然想起一件事,“我中午吃飯經過你錢朋友家中介公司,門麵很亂,好像出了什麼大事,大玻璃也讓人砸了。”
柳鈞這才想起已經有好幾天沒接到錢宏明的電話。剛接手錢宏明房子的那幾天,他還很警惕,每天或者隔天總有一個電話打給錢宏明,幾天正常下來,他自己這邊又焦頭爛額,不知不覺就把錢宏明那頭給疏忽了。他忙撥打錢宏明電話,裏麵卻提示關機。他跑回辦公室,將工作交代一下,就衝去市中心。一邊打電話向崔冰冰報告這種情況,問有沒有聽到什麼風聲。
等柳鈞趕到中介公司總部,見那邊已是曲終人散,透過砸爛的玻璃窗可以看到裏麵人去樓空,隻剩一地垃圾,倒是外麵圍了好多指指點點的圍觀者。崔冰冰得知消息也趕來了,見此奇道:“誰砸的,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