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禦史所劾,皆曖昧之事。”徐階聽完齊康的彈章,冷冷一笑,說,“其中所論建儲一事,係老夫阻撓,尤為妄誕。昔老夫在禮部,曾四次上疏,請立東宮,及入內閣,先帝確曾問及傳位事,因當時恐起他釁,是故不敢讚成,但懇懇為先帝陳裕王之仁孝。文牘俱在,可查對之。至於謂老夫父子請托,則各部院當事之人,皆可詢問,何時何事曾經請托?”說著,徐階轉向郭樸,問:“安陽公曆任刑部、吏部尚書,我父子可曾請托於你?”
郭樸搖搖頭。
“老夫蒙恩叨逾,已極履滿盈,此人所戒者。”徐階感歎著,邊說,邊站起身來,“老夫這就上疏求退,以謝齊禦史!”
“這……”李春芳看看高拱,又對著徐階的背影,以求助的語調叫道:“元翁!這……閣務……”
徐階頭也不回:“老夫乃被論之人,理當回避,閣務,按製,當由李石麓李閣老署理。”
“春芳不敢!”李春芳一臉苦楚,“元翁,萬萬不可卸仔肩啊!”
“非放歸徐某無以息爭,”徐階說,“老夫隻好隱去,以謝齊禦史!”徐階又重複了一遍。
我和李春芳急忙起身,追到門外。
“元翁!”李春芳焦急地說,“元翁尚且……閣務,春芳如何推進?”
“元翁,這齊康雖是新鄭的門生,然則,以學生觀之,論劾元翁之事,新鄭並不知之。”我跟在徐階的身後說。
“老夫這就上疏,請皇上放老夫歸鄉。”徐階扭過臉來,看著我和李春芳,“不必再送,速回閣辦事。”
“把齊康給我叫來!快去!”文淵閣裏,傳來高拱的聲音。他正大聲對文吏說話。
須臾,齊康低著頭進了文淵閣。
“你枉做了我的學生!”高拱劈頭蓋臉訓斥齊康,“誰讓你幹的?”
“學生身為禦史,論劾大臣,乃本分,也是職責。”齊康爭辯說,“職責所在,良心驅使,與他人無涉。”
“唉——”高拱長歎一聲,“如此,豈不讓皇上為難?”
“何難之有?”齊康梗著脖子說,“這等惡臣,罷斥了去!不去,無以行新政、開新局!”
“齊禦史!未免輕狂了吧?”我以嗬斥的語氣說,“你想想看,你是玄翁的門生,外人會如何看?科道中那些人,對玄翁本已結怨,論劾不止;你這樣做,他們定然妄言玄翁結黨,起而攻訐;宋之黨爭,複見於今日矣!”
“倘如此,皇上該如何措置?”高拱憂急交加,“快去,去向元翁請罪!”
“玄翁,那也不必了。”我阻止說,“齊禦史聽了你的話去請罪,那別人更會說玄翁指使了。居正自當在元翁麵前,替玄翁辯白。”
“唉!”高拱歎了口氣,揮揮手,示意齊康走人。
齊康垂頭喪氣而去。
第二天,閣臣剛到文淵閣,茶尚未喝上一口,一個文吏匆匆忙忙闖了進來。
“何事驚慌?”高拱嗬斥道。
文吏一臉驚惶失措狀:“都察院首門台階下,齊康齊禦史剛要進衙門,被一群同僚攔住,質問他為何論劾元翁、受何人指使?一群人圍住齊禦史,指指點點,罵聲不絕,還有的往他臉上吐口水!”
“這,這……”李春芳一臉無奈,看看高拱,又看看我,一副手足無措的可憐狀。
“成何體統!”我怒氣衝衝地說,“快去,就說閣老們聞聽此事,震驚不已,讓他們自重,全言官之體。”
“時下是什麼風俗?”郭樸一拍幾案說,“指斥皇上,論劾大臣,不絕如縷;誰也不能說個‘不’字!可是,何以論劾元翁,就像犯了眾怒了呢?豈非咄咄怪事!”
“玄翁,要息事寧人啊,不然如何收場?”我看著高拱說。
“擬旨!”高拱對李春芳說,“切責齊康妄言,降二級,調外任。”
“論劾你高新鄭者,純屬妄言詆誣,從未有一句責備的話;何以論劾元翁者,也不管是不是事出有因,就切責其妄言,還要降級調外任?”郭樸忿忿不平地說。
“高某不足惜!”高拱感歎說,“要為皇上計。皇上初繼大統,正是臣工同心同德共輔新政之機,似此交互論劾不止,伊於胡底?後人對我皇上,會如何評說?”
可是,事情並沒有因為處分齊康而了結。徐階求退的訊息一傳出,舉朝嘩然!六科給事中、十三道都察禦史,由歐陽一敬帶頭,交章彈劾齊康。
嚴厲處分齊康、懇言慰留徐階,都沒有使事態稍有好轉。徐階一連上了三道辭呈,堅決求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