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9章 沒有永遠的勝利者 (4)(3 / 3)

“工部堂上官不忍內官橫行,集體請辭,也是史無前例吧?”我義形於色,說,“本來《登極詔書》莊嚴宣告,革除嘉靖朝舊蔽,其中罷織造是重要一端。自倭寇之亂,江南十室九空,加派不已,民力已難堪其負,此詔一出,江南紳民加額相慶。然墨跡未幹,皇上就命內織染局派內臣到蘇州督辦織造袍服。派則派矣,可所有織造解輸進京,內織染局又必索要常例,否則百端挑剔,不予驗收。再則,皇上傳諭造櫥櫃,采辦膠漆,修補七壇樂器,內官動輒自行加征,所糜費以巨萬,工部束手無策!堂上官聯袂上疏,言‘今嫌隙既成,事體相悖,乞早賜罷斥,以全國體’!”

“內官放肆!”一向和顏悅色的李春芳也忍不住了,“皇上也……”話沒有敢說完,但顯然是對皇上有不滿之意。

這正是徐階的隱痛,皇上令人失望,內官有恃無恐。我之所以在徐階煩悶不堪的時節故意說這些,就是要表明,目下內閣退不得,退則國政無以正常推進,而且必大失人心!然而,進呢?進的後果如何?我暗自思忖:進,必是進一步激化徐階和皇上的矛盾,那徐階的處境,就更加艱難了。不言而喻,徐階已經陷入了進退失據的地步。在我看來,於公於私,最好的選擇,就是徐階告老還鄉。

“抱怨皇上,非輔臣之體!”徐階緩緩道,看得出來,他在極力壓抑著自己的忿懣,“說說辦法吧。”

“學生以為,魏學曾所報宦璫毆打言官之事,萬不可不了了之。不特如此,內閣還當上公本,懇請皇上納科道之言。不然,部院大臣、南北科道那裏,都交代不過去!”我轉向徐階,以憂心忡忡的語調說,“居正耳聞,目下朝廷有些人說,去年,悔不該人雲亦雲!對參與群起而攻高新鄭感到後悔,言外之意分明是對元翁不滿!”

“嗯,春芳倒也有些耳聞。”李春芳接言說。

“內官毆打石星之事,絕不可善罷甘休!戶部的文吏他們敢驅趕,奏疏他們敢不收,今又得寸進尺,公然毆打言官,倘若不重處,則局麵無以收拾矣!”我頗是憂慮地說,“然則,倘若貿然奏明皇上,皇上必令司禮監查明肇事人等,則司禮監必袒護,反而會把事情辦壞。”

李春芳聽著,頻頻點頭,又急切地問:“奈何?”

我不緊不慢地說:“據聞陳洪、馮保不和,可派內閣中書一二人,與此二人分別密語,讓他們各自查明參與毆打石星的太監,凡馮保的人,則陳洪必不隱瞞;而陳洪的人,馮保也不會袒護,一旦兩人報來的名冊到手,則綜而合之,內閣即上公本,將此等宦官閹璫一體趕出宮門!”

“喔,甚妙!”李春芳興奮地說,他看了徐階一眼,忙補充說,“此事妥否,當請元翁酌定。”

不等徐階回應,我又說:“適才元翁訓示,言抱怨皇上有失輔臣之體,學生深以為然。所謂對症下葯,先診斷病根所在,方能開出對症之方。竊以為,內官之所以如此猖獗,所恃者唯皇上也;適才居正建言,隻是就事論事,治本之策,還在諫諍皇上,懇請皇上納科道之言。學生以為,石給諫固然用語尖刻,可也是一片忠君愛君之心,內閣當上公本,請求皇上納石給諫及近來言官的諫諍忠言。不如此,則內閣不能收各部院之心,國政更難推進。”

實際上,對諫宮闈之事,我一向不以為然,三緘其口;但今次我卻一反常態,建言內閣上《請納科道諫宮中事疏》。

徐階沉吟不語。良久,才以低沉的聲調問:“石麓,你意如何?”

“讚同!讚同!喔,這個,還請元翁裁示。”李春芳支支吾吾地說。

“也隻有如此了!”徐階無可奈何,又語帶激憤。

“今次閣議,三樁事,擬旨,曉諭中外官員,嚴厲管束子弟;上《請納科道諫宮中事疏》;訓令內閣文吏,分別密囑司禮監陳洪、馮保,查明參與毆打石給諫之內官,都由居正來做吧。”我自告奮勇地說。

“喔,那張閣老辛苦了!”李春芳解脫似的,忙表示認可。

此後的兩天裏,文淵閣出奇地平靜。徐階鬱鬱不樂,李春芳沉靜無言,我更是淵默少語。沉悶的氣氛似乎進入了一個高潮,但我分明已經預感到了,這沉悶的氣氛即將被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