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意?難道這樣的事,不值得中樞警覺嗎?真是人心不古,世風日下!”魏學曾又大發議論說,“以學曾看來,正是因為真的高官公子不自重,胡作非為,所以才會有假冒者招搖撞騙之事發生。朝廷該有一道諭旨,明令中外臣工嚴厲管束子弟,有不法情事,嚴懲不貸!敢有假冒行騙者,連同受騙者,一律治罪!”
魏學曾剛來的時節,我還以為他以都察院僉都禦史的身份為給石星討說法而來;等到他說出“明令中外臣工嚴厲管束子弟”的話,我終於明白了:魏學曾此番到內閣,就是衝著徐階來的,這不啻是向徐階發難了。
前兩天,我已密囑李幼滋,要他盡快和魏學曾見麵,在言談話語間,向他透露宮府不洽、徐階所請屢屢得旨多怫,以及顧峻所言徐階公子以乃父權勢謀私利的訊息。同時在魏學曾麵前為高拱鳴不平,要李幼滋刻意強調麵對堆積如山的難題,徐階竟隻有以講學正人心應對之,倘若高拱在位,局麵決不會如此糜爛。
魏學曾是朝中擁高派的代表,隻要他得到這些訊息,擁高派就會視機而動。果然,才過了兩天,魏學曾就行動起來了。
我心裏有些緊張,但更多的是興奮,表麵上,卻顯出不耐煩的情緒,冷冷地說:“啟觀,說完了嗎?內閣、元翁,是為皇上辦事的,是要替皇上辦天下之事的!”
“我說的兩件事,哪件事都是大事,”魏學曾不依不饒,口氣強硬,“要真為皇上、為天下辦事,就該斷然處置!”
“你的意思,”徐階冷笑著,“是不是老夫這個椅子該你魏啟觀來坐?”
徐階話說到這個份上,場麵就十分尷尬了。李春芳忙站起身,走到魏學曾麵前,示意他快走。魏學曾還要說什麼,我製止住他:“不送,慢走!”
望著魏學曾的背影,徐階怒氣衝衝地大聲說:“石麓,就照魏僉都的話,擬諭旨,詔令中外,凡縱子不法者,嚴辦!凡假冒官子者,嚴辦!地方官府凡逢迎真假官子者,嚴辦!”
“這……”我麵露難色,低聲說,“元翁,近來道路傳聞……魏啟觀此來,會不會別有用心?不可不防!”
“道路傳聞?別有用心?”李春芳迷惑不解,但旋即,就以忿忿不平的語調說,“倘若有人對元翁說三道四、飛短流長,那真是人心不古了!也真是無有是非之辨了!”
徐階歎了口氣:“無非是要老夫走開罷,殊不知,這也正是老夫的願望!”
我心想,這樣最好不過;但是表麵上,卻露出驚詫的神情,誇張地驚呼:“元翁、師相!何出此言?”
“國不可一日無元翁主持啊!”李春芳焦急萬端地說,“當下局勢如此,非元翁孰能駕馭之?”他看著我,眼神分明在說,“你說是不是啊?”
“哼!”我暗忖,倘若徐階真的走開了,那局勢就不會是這個樣子了。但是這樣的想法,我絕對不能有一絲一毫的流露。可是我也不想呼應李春芳,而是感歎了一聲,說:“內官猖獗,幾成正統、正德兩朝宦官幹政之局矣!部院大臣怨聲載道,科道更是忍無可忍,內閣倘不旗幟鮮明,恐失人心。”
徐階一改往日的沉靜,“呼呼”地煽著折扇,臉色鐵青。
“旬前,內官拒收戶部奏疏,驅打文吏,已經夠駭人聽聞了!”我繼續說,“堂堂朝廷的戶部,要呈奏皇上文書,內官三番五次拒絕收取,真是亙古未有,令人不可思議甚矣!真不知戶部是朝廷的戶部還是宦官的戶部?!”此事緣於皇上派內官與戶部所委之員共同掌管地方稅卡,戶部上疏要求撤回內官,俱命有司董之,內臣不得幹預,因此結怨於內官,以後每每受到來自宮內的挑剔。前幾天,有內官持內承運庫劄到戶部,要求劃撥給宮內銀十萬兩,供皇上之需。戶部不允,上了一道奏疏,說:“京帑重寄,乃以片劄取之,不印不名,臣安知其真偽?”此事未了,皇上又命戶部采買珠玉,戶部又上了一道奏疏,言道:“陛下乃為民父母,奈何以一玩物而費民之膏血?明君不寶金玉而寶五穀,敢請陛下收回成命。”可是,疏至宮內,文書房竟不呈奏,反要本部派文吏將奏疏取回,戶部不理,內官竟將戶部文吏驅打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