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0章 沒有永遠的勝利者 (5)(3 / 3)

目送徐階的轎子遠去的時節,我心中暗忖,徐階的處境越是艱困,對我的倚賴就會越急迫。到了這個時節,徐階已經別無選擇了,他隻能更加信任我,甚至有求於我。

回文淵閣的路上,見我一直低頭沉思,李春芳很誠懇地叫了一聲:“叔大年兄,”他歎了口氣,“元翁此去,至少要三五日,這閣務?”

我一笑:“自然是石麓年兄主持。”

“年兄說哪裏話,我是說,元翁不在,凡事還有勞叔大年兄畫策。”

“為年兄分勞赴怨,自不待言。”我痛快地說,“目下的三件事,我斟酌再三,說起來,張集這個小人實在可惡,本應重重嚴懲,然則,為元翁威信計,就票擬張集排陷首輔,著外調好了。至於元翁求退,我意內閣當上公本,要皇上慰留元翁!這兩件事,都由居正來辦。元翁所囑擬旨切責福建要求試行條編法的事,斟酌詞句而已,石麓年兄是文章高手,就請年兄多勞了。”

李春芳露出討好的表情,連說:“甚好!甚好!

回到文淵閣,又細細看了一遍張集的參折,拿出貼黃,寫上了“張集排陷首輔,著外調”幾個字,貼在參折上,放在了案頭。

接下來,就是起草慰留徐階的文稿了。這樣的文稿,差不多是例行公事,不需要花費心思。可是,今次不同,足足兩個時辰,還是沒有寫就。剛剛寫下了“慰留”兩個字,我腦海裏,卻是在思謀,如何才使徐階不能留!然則,內閣不上公本慰留,不合體製,也不合情理。倘若上公本懇請慰留,皇上是不可能駁回的。

稍一琢磨,心裏就有了主意:斷後路!

僅僅兩天以後,徐階的辭呈就送回了內閣,上有皇上的禦批:“準致仕,賜馳驛。”

李春芳大驚失色,又大惑不解:“這、這,不該如此啊?”

“安能如此?”我把文稿往幾案上一摔,憤憤不平地說,“元翁乃元老重臣,大有功於社稷,今因細故依慣例請辭,竟不按慣例慰留;已經讓人很難接受的了;準致仕而又不依慣例加恩,倘無‘賜馳驛’三字,那就等同於被罷黜了!實在太刻薄了!”

說話間,我心裏卻在暗自感歎:“萬萬不可小覷了太監!”徐階求去的奏疏之所以有這樣的結果,僅僅就是我密會皇上身邊的太監李芳,向他說了一番話:“徐老先生看到皇上在《請納科道諫宮中事疏》上的禦批,勃然大怒,痛斥內官惑君亂政,遂憤而求去。此舉,實效法去歲驅高新鄭故技,擺出與內官勢不兩立的姿態,以發動九卿科道響應,內官危矣!除非皇上順水推舟,令徐階去,否則必去司禮監執事諸人,方可平息事態。”

此時,李春芳驚惶失措,急得在文淵閣來回踱步,“這、這如何是好?要不要召部院大臣並科道會揖,呈報皇上,我輩與元翁共進退!如此,則元翁可留。”

“居正比任何人都想留元翁,”我長歎著說,“然則,皇上禦批,近乎決絕,已無轉圜餘地,倘若內閣召集部院並科道會揖,不僅不能留住元翁,還可能引發事端。石麓年兄,我輩承擔得起嗎?”

“那……”李春芳癱坐在椅子上。

“內閣上公本,”我以決斷的語氣說,“要皇上為元翁加恩,要超過去歲對待高新鄭的禮遇。”

“那,不就等於承認了既成事實?”李春芳不甘心地說。

“石麓,”我特意叫著李春芳的字,表示我是以朋友、同年的身份說話,“此乃大勢所趨,不承認又如何?抗旨嗎?”頓了頓,又像忽然想到什麼,問:“元翁的近作,石麓沒有看到?”也不等李春芳回答,我當即背誦起來,“衰病詎能忘社稷,迂疏原合老林丘。正籌國事同家事,敢以身謀誤主謀?願得此心天鑒取,早容蓑笠返郡州。”背誦完畢,我歎口氣說,“元翁年近七旬,早晚要有這麼一天的,今元翁得遂初願,未必不是好事吧!”

李春芳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然則,元翁去國,閣務還請叔大多勞!”

“商榷推進可也!年兄盡可放心!”我爽快地說。

一切都在按計劃進行,在通往權力至高點的路上,我感到第一塊巨大的石頭已經被我搬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