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願意向朝廷投降的梁山義軍將領中,李逵位居第一,可見毛澤東心目中的李逵是反降派首領,或代表人物。通觀小說,在梁山義軍內部招安和反招安的衝突中,李逵始終是反招安的代表。
李逵對招安投降話題本能的敏感和厭煩。小說第七十一回,梁山泊英雄排座次,眾兄弟同賞菊花,宋江大醉作《滿江紅》調,下片結尾處寫道:“望天王降招早招安,心方足。”樂和奉命演唱,李逵聽到這後一句,便睜圓怪眼,大叫道:“招安,招安,招甚鳥安!”隻一腳,把桌子踢起,顛做粉碎。李逵這裏雖然是“酒後發狂”,“醉後衝撞”,且反對招安的理由也不充分,隻是粗魯謾罵,但他反對招安的態度是鮮明的,立場是堅定的。
做為梁山義軍將領,李逵抗拒招安的手段自有獨特處。小說第七十五回,朝廷派太尉陳宗善赴梁山招安,宣讀完皇帝的招安詔書,早已藏到梁上的李逵跳了下來:
隻見黑旋風李逵從梁上跳下來,就蕭讓手裏奪過詔書,扯的粉碎,便來揪住陳太尉,拽拳便打。此時宋江、盧俊義大橫身抱住,那裏肯放他下手。恰才解拆得開,李虞侯喝道:“這廝是甚麼人?敢如此大膽!”李逵正沒尋人打處,劈頭揪住李虞侯便打,喝道:“寫來的詔書是誰說的話?”張幹辦道:“這是皇帝聖旨。”李逵道:“你那皇帝正不知我這裏眾好漢,來招安老爺們,倒要做大!你的皇帝姓宋,我的哥哥也姓宋,你做得皇帝,偏我哥哥做不得皇帝!你莫要來惱犯著黑爹爹,好歹把你那寫詔的官員盡都殺了!”
扯碎詔書,痛毆朝臣,大罵皇帝,憤怒已極的李逵隻想斷了招安這條不歸路。隻可惜李逵在反對招安之外,沒有號召眾人明確遠大的政治目標,他的反對投降隻是借直覺和鬥爭經驗,缺乏清醒的理性作為精神支持。
但是,李逵即使在江湖義氣的籠罩下,被宋江等人脅迫走上接受招安的道路,他的內心世界也時刻躁動不已。他憑自己的直覺感到招安沒有出路,至少將受製於人,失卻以往無拘無束的“快活”。小說第九十回,宋江征遼勝利歸來,時值正旦節相近,便入朝賀節。眾位兄弟雖然有功,但一無賞賜,二無名位,宋江朝賀回來,悶悶不樂,李逵道:“哥哥,好沒尋思!當初在梁山泊裏,不受一個的氣,卻今日也要招安,明日也要招安,討得招安了,卻惹煩惱。放著弟兄們都在這裏,再上梁山泊去,卻不快活!”李逵道出了投降不被重視,卻被猜疑,自惹煩惱的可悲結局。他反心再起,實因本來就不願招安投降。
但是,也要看到,李逵並不是和招安完全絕緣的,在他身上也存在接受招安的思想基因。小說第三十九回,宋江因題“反詩”被下獄,李逵卻道:“吟了反詩,打甚麼鳥緊?萬千謀反的倒做了大官!”這豈不是“要得官,殺人放火受招安”的注腳麼?回家接娘,謊說“鐵牛如今做了官”。在夢中再次見到老娘,哭著說道:“鐵牛如今受了招安,真個做了官。”最後讓李逵在宋江“義”的旗幟下接受了招安,並終於做了宋江投降的殉葬品,這個歸宿也是李逵命運曆程的必然結局,有其邏輯的必然性。
暮年的毛澤東在分析《水滸傳》政治思想傾向時,關注梁山義軍領袖在招安與反招安、投降與反投降問題上的政治態度,指出李逵“不願意投降”,雖然不能說他有著明確的現實政治鬥爭意圖和指向,但不能排除這表達了他的暮年憂思和蒼涼心境,反映了他對革命前途的憂慮和擔心。雖然他壯心不已,但畢竟重病纏身,自己所一再擔憂的“國變色,黨變修”問題懸而未決,前途未卜,“文化大革命”也正如他自己所說“反對的人多,讚成的人少”,他希望跟隨他打江山治國家的人們遵循他的道路走下去,不做帝修反的投降派。他為追隨者們樹起李逵的榜樣,也許初衷是至誠的,但是,這畢竟與他的晚年錯誤糾纏到一起,遠離了他畢生事業的輝煌,李逵的堅定也為之暗淡無光。
在漫長的革命歲月中,揮舞兩把板斧衝鋒陷陣的梁山義軍驍將李逵,經常活躍在毛澤東的思維王國裏。李逵是毛澤東隊伍裏許多戰將的曆史倒影,他的揭竿而起,他的熱烈忠誠,他的崇尚正義,他的嫉惡如仇,他的粗獷豪爽,他的質樸無私,都可以在現實革命隊伍中看到映象。
毛澤東願意用李逵從戰爭中學習戰爭的曆程,來引導革命軍隊的將士們提高作戰本領;用李逵的戰鬥精神,評價激勵敢於同敵人奮戰廝殺的同誌;用李逵的不妥協立場,堅定人們的革命意誌,堅持不懈地沿著革命道路走下去。
在李逵身上,毛澤東充分地挖掘了他的革命精神內涵,活化為革命隊伍的精神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