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2章 後記(1 / 2)

麵對《水滸傳》,就是麵對民族的文化瑰寶。

麵對《水滸傳》,就是麵對一座思想的迷宮。

僅就《水滸傳》的思想政治傾向而言,在許多方麵擺在你麵前的是相反的兩極:

《水滸傳》的文本,七十回本或叫金評本,較多地表達了“亂自上作”、“官逼民反”,熱情讚美造反起義的思想,充滿陽剛之氣,而百回本、百二十回本的後小部分,則充滿企盼招安、乞求招安、讚頌招安的情緒,流溢陰柔之風。

宋江人物形象,可說是農民起義的傑出領袖,有反抗要求,有民眾威望,有組織能力,有實際貢獻,不失領袖風範;也可以說是農民起義的無恥叛徒,他出口“忠義”,閉口“招安”,遲遲疑疑不上梁山,屈膝跪拜朝廷降將,念念不忘當國家臣子,主動請求征剿方臘,毒藥亡身而死不悔悟,一副奴才習氣。梁山大業,成也斯人,敗也斯人,這是客觀事實。

在《水滸傳》評價上,更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眾說紛紜,莫衷一是。有津津樂道其為“天下第一奇書”的,也有咬牙切齒詛咒其為“天下第一禁書”的;有驚恐萬狀稱其為“誨盜之書”的,也有老謀深算以其為“弭盜之書”的;有評其為“農民起義教科書”的,也有判其為“投降主義教唆書”的。

《水滸傳》的傳播,既有封建王朝的達官貴人對它組織翻刻出版,廣為流布的,有人據此判定其為封建地主階級的幫閉之書;也有綠林好漢在戰鬥間隙講說水滸故事,從中尋覓殲滅圍剿官軍的兵謀戰策的,有人據此判定其為造反農民階級的幫忙之書。

現在我們知道,《水滸傳》演變史、評論史上這種兩極現象,皆產生於《水滸傳》文本演變的複雜性。《水滸傳》一書,在其成書前的“話本”、雜劇水滸故事階段,就包含著矛盾的思想。《水滸傳》經施耐庵之手成書後,又經一些文人和書商作了為數不少的增補刪改,或根據自己的價值選擇,或根據市場的利潤追求,相異、相歧及至相反的思想指向和價值取向,雜糅在一本書中。有的研究者據此得出“兩種《水滸》、兩個宋江”的結論,不能說沒有道理。

《水滸》演變史、評論史上的複雜性,影響到毛澤東對《水滸傳》的解讀、評論和運用。比如他說過《水滸傳》是“民主文學”,也說過《水滸傳》是“反麵教材”;說過“《水滸傳》中有很多唯物辯證法的事例”,也說過讀《水滸傳》是為了“使人民都知道投降派”;說過《逼上梁山》是把顛倒的曆史顛倒過來了,也說過“《水滸》隻反貪官,不反皇帝”;對宋江形象,說過“我們的造反跟宋江差不多”,又說過“宋江投降,搞修正主義”;對宋江的階級屬性,說過“梁山泊宋江……代表無產階級利益”,又說過宋江是“地主階級”內部的一派;對金聖歎評點《水滸傳》,他說過“評點是好的”,一生都喜歡閱讀“金批本”,又說“魯迅非常不滿意金聖歎”,似乎對金聖歎和“金批本”有一種厭煩感;他年輕時探討“救國之道”,慨然聲稱“學梁山好漢”,即像水滸英雄那樣進行武裝反抗,暴力革命,年老時總結一生革命經驗,一言以蔽之“每次起義都是被逼上梁山”,甚至不無調侃地自詡是“綠林大學”畢業的,絕大部分革命生涯中一直保持著與梁山好漢的認同感和共鳴感,但是到了暮年,他卻來個徹底否定,否定了梁山義軍的鬥爭是農民階級反抗地主階級的階級鬥爭,是農民階級起來反抗壓迫和剝削的階級革命,隻將其認定為地主階級內部的派別政治鬥爭,不具備革命的性質和意義,沒有革命精神和經驗以供吸取,隻剩下投降和招安的教訓以供借鑒和防範,梁山好漢再也不是英雄好漢可供學習模仿,隻是奴才走狗以供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