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寸鐵十二則_錢玄同(1 / 2)

有一個宜興人,姓徐,他替胡適做了兩句詩叫做“跑出西直門,跳上東洋車。”他自以為對於新體的詩模仿得很工。“西”字對“東”字,足見他曾經學過對對子,難得,難得。

有人說,白話詩真不成個東西。我說,這話很對很對。你看,近來竟有清國林孝廉的《白話新樂府》《白話勸孝新道情》,上海小時報上“S”的白話詩,上海某報上周瘦鵑的白話詩,和宜興徐某的白話詩。唉!白話詩還成個什麼東西?

有人看見什麼報上所登的,叫做什麼思孟做的什麼《息邪》,氣得了不得,說:“如此胡說八道,那還了得。

我以為蔡、沈、陳、胡、錢、徐、劉諸君,應該起訴才是。”這話我不大讚成,我並非主張“紳士態度”。我以為蔡等諸君該做的事很多,要是耗去寶貴光陰,去和這班人爭論,未免太可惜了。就是沒有事做,也大可吃杯冰其林消消暑,睡它一覺養養神,不還較為值得嗎?

中國殺人的人,最喜歡做《三字經》,最著名的有三句,叫做“莫須有”、“革命黨”、“過激黨”。

“遺老”們說:“中國道德天下第一,道德之中,尤以孝字為最有價值。”昨天有人談論,說:“不知這孝

字究竟值幾個大?”我說:“你到小有天醒春居沁芳樓去打聽杏酪或杏仁豆腐的價值就知道。”

(按,杏酪是《白話勸孝新樂府》的出典。)六

叫做什麼《息邪》的文章裏,有幾句話道:“廝養賤役,樂聞其說,莫不色喜。防禦稍疏,乘間竊發,一旦介士受惑,太阿倒持,如火斯燎,杯水奚救。”奉告他道:

“請放心,多打斷幾根司的克就不害事了。”

日本的無政府黨人大杉榮君,打了政府方麵的警察,政府僅罰了他日金五十圓。中國的愛國者潘蘊巢君,做了幾篇主張愛國的文章,國家的審判廳竟判他坐一年監牢做一年苦工。又中國愛國的學生訓斥投降賣國俱樂部的學生,竟被國家的檢察廳提了去,受慘無人道的待遇。又中國的愛國者陳獨秀君,因為散布愛國的傳單,竟被國家的警察廳捉了去,關上兩個月,不許人見麵。

那些自命為“折衷派的文學家”,一麵在那裏搖頭晃腦,讀所謂“駢文”,讀他的什麼“古文”,做幾篇《題……太史……圖序》,或《……三月三日……修禊序》,或《……公……行狀》或《清故……總督……巡撫……公神道碑》;一麵逢人便道,“文學是要革新的”,“我不反對白話文”。這種蝙蝠派的文人,我以為比清室舉人林紓還要下作。

析產的時候,對於老子拍桌大罵,眼紅筋粗,要比兄弟多拿幾個錢,多占幾所房子。“風流”的時候,叫銅匠配了鑰匙,偷開老子的銀箱,拿上成百成千的洋錢,去付嫖貲賭債。這都不算什麼,隻要老子一旦死了,把“罪孽深重,禍延顯考”,“親視含斂,遵製成服”,“搶地呼天,百身莫贖”,“苫塊昏迷,語無倫次”,“不孝孤子,泣血稽顙”……幾個字照例寫了,高孝帽、哭喪棒之類照例戴了、拿了,那孝子的資格便具備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