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初夏的天氣,微熱的暖風中帶著濃鬱的花香味飄滿了整座偌大的臻王府。
花園中的涼亭中坐著幾個青衫素冠的少年,姿態都是斯文有禮,他們正在同歐陽子墨一道等待著未來的主子——臻王殿下的召見。
漢白玉的石桌上放著金玉瑪瑙製的茶碗,才是初夏的天氣,仙草茶中已放入了些碎小的冰棱,細小的碎冰在潤紅的瑪瑙杯中玲瓏作響,格外的晶瑩好看。
皇家的奢華即使是達官顯貴也難比得上,少年們小心的捧著沁心微涼的茶喝著,烏黑的眼睛都在四下小心謹慎的轉著,暗自讚歎著四周漂亮雅致的景色。
一串急促的馬蹄聲忽然從遠處傳來,就在離花園很近之處被人生生的拉住了腳步,那馬嘶聲長鳴,聲音鴻烈清越——伺候在一旁的老管家微微露出笑意,“眾位公子,殿下回來了。”
眾少年慌忙站起躬身而立,不多時便見一個高挑的身影被隨從們護擁著分花拂柳的穿過小徑向他們走來。
濃烈的陽光迎麵照著他,以至於他們根本看不清他的容貌,但是那雙眼眸確實出奇的灼灼奪人,時隔多年後,歐陽子墨依然忘不了那雙清亮深邃的眼睛。
清風吹起了那人淡黃色緞子的發帶和衣袍,高貴而神秘的顏色裹住了那英挺的身軀,明明還隻是少年特有的清瘦,但是舉手投足間就是散發出與眾不同的沉穩大氣。
趙臻安隨意的擺手,口中淡淡笑道:“都起來吧,”笑意並無及眼中,而是帶著幾分審視掃了下跪在地上的少年們,“本王今日得了匹新馬,溜的久了點叫眾位大人的公子們久等了。”
他拿起一邊奉上的汗巾,慢條斯理的擦起了額上的薄汗。
底下跪著的少年之中,有一個顯得特別的小,隻是一個十來歲的小童,也隨著他們一起俯首恭恭敬敬的磕完頭後站了起來。
這個想必就是歐陽宰相三歲便能吟詩寫字的幺子歐陽子墨了。按照慣例侍讀必須於皇子年齡相仿,才能被選中伺候筆墨。
可是歐陽家的孩子都已長大成人,並沒有十五歲上下的與趙臻安年齡相仿的孩子,挑來減去的隻有這個最小的兒子了。
隻有十歲的年紀要做趙臻安的侍讀有些太小了一些。
但是很快權傾朝野的宰相大人還是想盡一切辦法讓人把這個孩子送了進來,為的當然是趙臻安生母如日中天的君寵。
想到這裏趙臻安眼中有些冷意閃過,剛才進宮時母妃還暗中示意,讓他不妨就選歐陽子墨,如此一來他們等於依靠住了朝中最大的勢力。
這是一件雙方都得益處的好事,奈何趙臻安心裏就是有些隱隱的抗拒,他厭惡著被人擺弄的感覺。
把自己也當成一種權利與利益的犧牲品,就是再高貴的出身照樣需要這樣去做。
淡淡的眼神隻在歐陽子墨身上略作停留後,管家劉福便會意的高聲唱道:“歐陽公子請上前答話。”
趙臻安看著身姿流暢跪在地上的小童,想到這個人很有可能就是自己將來的心腹大臣,心裏有些奇異的感覺。
那一排孩子裏,由於年歲的關係他的個頭最小,但還是穿著小號的儒衫,半長的烏發在頭頂盤成了兩個圓髻,餘下的散在後背上,越發的顯出小臉圓潤玲瓏可愛。
子墨跪了半天不見趙臻安問話,有些按耐不住的眨眨眼睛奇怪的抬頭看去,卻不料看見尊貴的殿下正一眼不眨的盯著自己,連忙慌張的低下頭來,規矩的跪好等著問話。
烏溜溜水汪汪的,好一雙剪水雙瞳!
趙臻安微微一怔,那孩子的眼睛生的又黑又圓,清澈純淨到幾乎透明!
燦爛的陽光透過濃密的枝葉斑駁的撒在他的身上,微微顫抖著的小小身體纖細可愛,雪白的臉頰粉嘟嘟的,隻有黑玉般的長長眼睫泄露了主人的心情正在緊張的微微抖動。
好有趣……
明明很緊張還要裝出一副老氣橫秋穩重的樣子。
可是隻有這麼點大呢。
也許挑他也不是一件壞事……
趙臻安真的笑了起來,旁邊伺候的劉福鬆了口氣,連忙唱道:“殿下親選歐陽子墨大人為隨侍陪讀。”
那個小人兒也一愣,連忙俯下身軀,恭恭敬敬的磕了頭謝恩。抬起頭來,沒有理會四下羨慕的目光,用稚嫩的嗓子口齒極為清楚的說道:“惟願輔佐殿下,盡心盡力,一生追隨。”
趙臻安被他逗的朗聲大笑起來,“好,但願子墨莫要忘記今日所言。”
歐陽子墨有些奇怪,明明都是照著父親在家裏的叮囑辦了,怎麼也沒有想到這個未來的主子竟然會笑得這麼開心。
難道他不該是溫文矜貴的點頭,然後親自過來帶著他攜手同行,以示禮賢下士。
現在這般爽朗的大笑又是哪般?
早在家中父親也是無奈才將他送入王府,聽說五殿下平素寡言少語,為人冷淡,隻是他母妃聖眷正濃,諸位皇子之中,便隻有正宮出的大皇子與他最得聖心,這才不得已將他送到這裏,臨行前也是千叮嚀萬囑咐的,伴君如伴虎,一切事情都要謹言慎行。
但歐陽子墨畢竟還是個孩子,沒見過這麼大的場麵,被趙臻安突然的大笑怔在當下不知所措。
“子墨過來,”趙臻安懶洋洋地收住了笑容,對他招招手。
歐陽子墨被他突然的一笑放鬆了精神下來,覺得眼前這個少年雖然高貴陌生,但是爽朗的笑聲和家中的兄長們並無不同,心下也多了幾分親近之意,粉嫩的小臉上掛上幾絲甜甜的笑容走上前去。
“今後就在這裏常住了,本王帶你四下看看。”
“多謝王爺,”歐陽子墨甚為乖巧的故意落慢了半個身子,等著趙臻安先走。
不想藏在絲袖中的小手突然被牢牢的握住,好溫暖的感覺,幹燥溫暖又穩定的大手……子墨小小的臉上因驚訝和欣喜微微發紅。
趙臻安臉上似是也有笑意,可未達眼底,眼底仍是一派淡漠疏離。
子墨一愣皺起眉頭,心裏有些寒意起來,下意識的想要收回自己的手,那人像是感受到了,不容抗拒似的十指抓的更緊,邁起大步朝前走去。
就這樣,十歲的歐陽子墨便開始了他在臻王府的侍讀生涯。
歐陽子墨每日所做之事,無非是陪著臻王讀書、練字。
趙臻安每隔兩日就要去一次武場,學習騎馬射箭的武藝,歐陽子墨秀骨伶仃的一個小人兒也不愛去湊那份熱鬧,獨自捧著書在偌大的書房內看的不亦樂乎。
趙臻安雖然比他年長幾歲,但對他倒不似待旁人一般的冷漠疏遠,與他素來都是和悅顏色的,甚至有時還會賞賜些宮中的玩物給他,日子久了,子墨倒是對他生出幾分依戀敬愛之意來。
正是下午時分,外頭有些悶熱。
歐陽子墨正在書房裏臨著帖子聚精會神地摹寫著,聽到外麵廊下傳來腳步聲和陌生爽朗的笑聲,那個聲音比趙臻安要年輕些,嗓門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