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胡大人曾多次拜訪過農家人,詢問了更適宜的種田之法,習得了諸如代田法和區種法,組織號召民眾在朔州全境實施,並推行了種植耐旱作物如粟稷或小麥等,保證有限的水量發揮重大效用,然依舊扛不住多年嚴重的幹旱”,另一名工匠馬福恭敬回道。
馬福有著與丁安不同的見解,作為多年實地參與水利建設的匠人,他認為州府胡海江的做法可圈可點,倒是生不逢時,並未創建出可觀傲人的政績。
褒可青靜靜地聽著,胡海江的確盡力采取了這個時代能用的抗旱之法。但元狩帝多年前的舉措導致了災難的加深,朝廷出發點是組織更多的勞役解決旱災水澇,卻不知這是一個千年的難題,即使是後世也無法完全避免,隻是將災害降到最低而已。
那個隨心下的聖旨,造成了今日朔州災難的深重。
朝廷如今撥亂反正,再由著胡海江如一個掘井人般繼續按照之前的政策實施,也許就差一步,恰逢一個稍微沒那麼差的年景,朔州便活了,褒可青思慮著。
褒可青抬眸看向河道旁,走了這麼久的路,河道兩旁竟隻有寥寥幾棵枯樹。褒可青左右看了下,抬步往一側的山道上走去,元狩帝則站於原地,靜靜地看著褒可青的舉動。
他一直聽著褒可青與他人的對話,安靜地看著眼前所發生的一切,他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褒可青口中描述的黔首。
那是與牛羊一般生活的人,麵朝黃土背朝天隻為了飽腹,然而事實上卻是掙紮求生過後,卻連溫飽也做不到。
而就是這些溫順的“綿羊”解決了朝廷的稅收,供養了夏宮奢華的日常。
麵對這一切,元狩帝並未產生過一絲愧疚之情,他自小接受的教育便是“君為貴,社稷次之,民為輕”,他是天子,何錯之有。
元狩帝看著褒可青往山道走去,在元狩帝的記憶裏,褒可青從未像一個酸儒腐儒般對自己說教,隻是隨自己看,由著自己聽,而元狩帝也聽到了她想告訴自己的那句話:“人是會痛的”,沒有聲音卻異常清晰。
不可否認,褒可青是一個天生的帝師,也是這些黔首乃至大夏的希望。
褒可青自顧向山道上走了幾步,小鬆緊隨其後。褒可青俯身觀察著山道,見那上麵依舊留有泥沙衝下來的痕跡。褒可青站定,回眸看向泰河河道,結合這些日子的所見所聞,眼中有了了然,心道:原來如此。
古人對於植樹固沙沒有概念,沒有足夠的糧食便大力開墾新的荒地,然而一味地開墾荒林,除樹耕田,使得泰河本就從上遊攜帶下來的泥沙途徑此地時激增,從而對朔州河道造成淤積,影響此地的儲水能力,故百姓大力開荒解決不了根本問題,卻又加劇了水土流失的惡性循環。
褒可青比這個時代任何的人都具有優勢,她身負先祖千百年來用血肉碾磨出的經驗。她對你死我活、在女性身上征伐的宮鬥無絲毫興趣,對朝堂爾虞我詐、魑魅魍魎的官場黨爭避之不及。
但對這個陌生又熟悉的天下,與自己來自同一個先祖的百姓,褒可青有著無法逃避的憐憫之心。她知道世人的愁苦,看到了時代的局限,即使那條名叫“泰河”的大河,也與自己記憶中的母親河一般無二,有著最古老的力量,從遠古便開始孕育著這片東方土地上的生靈。
千百年後人類抗禦旱災的能力已遠非古代人所能比擬的,那些在現代稚兒都知道的知識,是這些古人無法接觸也不能了解的。
即使現在告訴他們,他們也要用幾年幾十年才能看到成效,這便更讓他們對所謂的抗災之法產生質疑和躑躅。
褒可青轉眸看向了站在河道旁注視著自己的元狩帝,也隻有他,能排除一切質疑,舉全國之力才能做到。
褒可青嘴角微勾,第一次主動地向元狩帝展露了笑顏。元狩帝一時怔愣,回神時察覺到自己狂跳的心和對褒可青的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