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西太後正和眾臣在那裏議善後的辦法,忽見內監來報:光緒皇上昏厥過去了。慌忙同了奕劻等一班大臣到瀛台來看視時,隻見光緒皇上麵色已和白紙一般,牙關緊咬,兩眼直視,瑾妃含著一泡眼淚,嗚嗚咽咽地喚著。這時隆裕皇後也得報過來侍候,瞧見光緒帝這副模樣,也不免流下幾滴淚來。西太後坐在一邊,隻吩咐她們不要心慌,說皇上是氣厥,等一刻自然會醒過來的;一麵打發了小監速召太醫前來診治。奕劻等一班人隻在涵元殿外屏息靜候著。一會太醫來了,內監們一齊叫道:“皇上醒了!”光緒帝在朦朧之間睜眼,見四麵坐的坐,立的立,圍滿了人,不覺詫異道:“你們都來做什麼?”瑾妃低低說道:“他們來侍候陛下啊。”光緒帝說道:“我很好的,要侍候做甚?”說著,長歎一聲,回 身望裏去睡了。西太後在旁說道:“他是昏瞀初醒,神經錯亂。你們且不要去和他多說話,現在隻叫太醫院診一診再說。”於是由太醫院診過了,無非叮囑小心服侍的話。太醫院出去,立時配了藥來,瑾妃親自動手煎好了藥,慢慢給光緒帝服下。西太後等皇上神色複了原狀,才起身回 宮。皇後及奕劻等一班王大臣也進內問了安,各自散去。
光緒帝見眾人走了,才回 過身來,瞧著瑾妃問道:“他們已去了麼?”隻問得這一句,早已喘得說不出話來。瑾妃忙伏在枕邊輕輕地說道:“陛下還請保重龍體,有什麼話,待痊愈了再說。”光緒帝微微搖搖頭,表示不讚成的意思。這樣又挨了一刻,氣才覺平了些,便伸出他估瘠的手來,握住瑾妃的玉臂,喘著說道:“俺的病症已是不起的了。今天卻要和你說幾句最後的話。”瑾妃聽了,那淚已同珠子般直望著腮邊滾下來。
光緒帝揮著手,似乎叫她不要哭,又繼續說道:“以俺目下的境地,已沒有可以留戀,倒是閉了兩眼,一瞑不視的幹淨。但是,俺沒子嗣,政權握在母後手裏,俺若一死,這大統是誰繼承,卻不曾知道,也不與我相幹。不過,我如一言不發,就這般默默地去了,於我的心裏未免過意不去。想俺自入繼到如今,屈指已三十多年了,其中雖沒甚勳績,總算平平穩穩地過去。
至於政權得而複失,怪俺太懦弱的緣故。然俺是自幼進宮,內無心腹之人,外乏忠良輔助,就是要想振刷精神,也無從下手啊。但戊戌政變,俺原想把舊製大大改革一番,重整旗鼓,再張銳氣,狠狠地幹他一下。誰知母後不諒,中途下手,將俺弄得如囚徒似的,這一次的打擊,令俺著實灰心。所以,從此於一切政事,不論對內對外,不再開口了。假使當初能依了俺的計劃,國家或不至於到目今地步哩。後來,庚子拳亂,從西安回 來,母後果然知道改過,可已遲了。總而言之,俺們清代江山,不久便是別人的咧。”光緒帝說到這裏,又複喘起氣來,瑾妃忍著眼淚說道:“陛下少說些罷。”光緒帝止住了喘氣,大聲道:“今天不說,還等到幾時去呢?”當下叮囑瑾妃道:“俺有句要緊的話,聽不聽由著他們;俺若不說出來,卻很對不住祖宗皇帝。因為,俺的身後,入繼的人直不曾定局,終是這幾個人罷了。然而載洵少不更事,倘付與大政,守業尚不足,亡國則有餘。還有溥俊,曾立為大阿哥,其人呆呆,怎好秉政呢?如其溥儀入繼,他猶在稚年,不曉得長成了怎樣。但以孩子臨朝,當然須有人攝政;這攝政的人,還不是醇王載澧嗎?
他們父子之間,果是盡心輔政,那可不消說了。不過載澧為人懦而無斷,也非定國之人,弄不好要把國家送在他手裏哩。以我的主意,溥字輩都在幼年,必得央旁人攝政,做那木偶的君主;不如就俺的輩中,擇一人臨政,不是較為妥當嗎?不知母後怎樣辦咧。”光緒帝說時,眼看了瑾妃,說完之後,雙目發定,不住地瞧著瑾妃,要等她的答複。瑾妃知道他的意思,便點頭答道:“待臣妾就這般告訴太後就是了。”光緒帝略略頷首,漸漸把眼閉上,氣越發急了。瑾妃想皇上的病已是凶多吉少,一頭嗚咽著,一頭伏在床邊,乘光緒帝睜眼的時候,低聲說道:“陛下可覺清爽了些麼?”光緒帝微哼了一聲。瑾妃又道:“倘然陛下真有不幸,叫臣妾怎樣好呢?”光緒帝聽說,對瑾妃瞧了一眼,凝了一會神,才向瑾妃道:“你倒不必憂慮了。他們有我活著,一般的作威作福;我一死後,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們也和你一樣了。那時節要想自顧也不暇,決不會來同你做對,你倒比現在快樂哩。”瑾妃待要再問,光緒帝已神誌模糊了。瑾妃見形色不好,寸步不敢離開。直等到天將微明,光緒帝已不能說話,唯拿手指著心口,瑾妃忙用手去替他托著。
到了辰刻,隆裕皇後也來了。光緒帝一見皇後,睜著眼望了幾望,把拳頭在榻上槌了兩下,似乎很是憤恨。皇後一邊淌著眼淚,絮絮地問瑾妃,探詢皇上的病狀。又過了一刻,太醫來診過幾次,回 奏病尚可以挽回 ,暗中已報給西太後,請料理皇上後事。
那西太後自昨天由瀛台回 宮,忽覺不快,雖經太醫診斷,兩日之中病症也由輕變重,因此支持不住。及聞光緒帝病篤,西太後要待親往瀛台,給宮監們勸住了,隻令隆裕皇後代自己來慰問。這天下午,光緒帝隻剩得三分氣息了。西太後自己卻也頭昏目眩,不能料理善後的事體,當下,召軍機大臣那桐、世續等一班人入宮商議大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