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後來女校五百八十九中解散了,分了一部分到我們學校來插班,我們學校從此就成了男女合校。那是初二的事情。妖妖正好分在我們班!
二、人妖(續)
那天下午,老師叫我們在教室裏等著歡迎新同學,當然了,大家都很不感興趣,紛紛溜走。隻剩下班幹部和幾個老實分子。我一聽說是五百八十九中,就有點兒心懷鬼胎,坐在那裏不走。
我聽見走廊裏人聲喧嘩,好像有一大群女生走了進來,她們一邊走一邊說,細心聽去,好像在談論校舍如何如何。忽然門砰的一聲開了,班主任走進來說:“歡迎新同學,大家鼓掌!嗯,人都跑到哪兒去了?”
沒人鼓掌,大家都不好意思。她們也不好意思進來,在門口探頭探腦。終於有兩個大膽的進來了,其餘的人也就跟進。我突然看見走在後麵的是楊素瑤!
啊,她長高了,臉也長成了大人的模樣:雖然消瘦,但很清秀。身材也很秀氣,但是瘦得驚人,不知為什麼那麼瘦。梳著兩條長辮子,不過那是很自然的。長辮子對她瘦長的身材很合適。
我細細地看她的舉止,哎呀,變得多了。她的眼睛在睫毛底下專注地看人,可是有時又機警得像隻貓,閃電般地轉過身去,目光在搜索,眉毛微微有一點兒緊皺;然後又放鬆了,好像一切都明白了。我記得她過去就不是很愛說話的。現在就更顯得深沉,嘴唇緊緊地閉著。可是她現在又把臉轉向我,微微地一笑,嘴角嘲弄人似的往上一翹。
後來她們都坐下了,開了個歡迎的班會,然後就散了夥。我出了校門,看見她沿著街道朝東走去。我看看沒人注意我,也就尾隨而去。可是她走得那麼堅決,一路上連頭也沒回。我不好在街上喊她,更不好意思氣喘籲籲地追上去。我看見她拐了個彎,就猛地加快了腳步,可是轉過街角往前再也看不見她了。我正在失望,忽然聽見她在背後叫:“陳輝!”
我像個傻子一樣地轉過身去,看見她站在拐角處的陰涼裏,一臉微笑。她說:“我就知道你得來找我,喂,你近來好嗎?”我說:“我很好。可是你為什麼那麼瘦?要不要我每天早上帶個饅頭給你?”
她說:“去你的吧!你那麼希望人人胖得像豬嗎?”
我想我絕對不希望任何一個人胖得像豬,但是她可以胖一點吧?不對!她還是這個樣子好。雖然瘦,但是我想她瘦得很妙。於是我又和她並肩走。我問:“你上哪裏去?”
“我回家,你不知道我家搬了嗎?你上哪兒去?”
“我?我上街去買東西。你朝哪兒走?”
“我上十路汽車站。”
“對對,我要買盒銀翹解毒丸,你知道鬆鶴年堂嗎?就在雙支郵局旁邊。咱們順路呢!”
我和她一起在街上走,胡扯著一些過去的事情。我們又想起了那個舊書店,約好以後去逛逛。又談起看過的書,好像每一本都妙不可言。我忽然提到:
“當然了,最好的書是……”
“最好的書是……”
“涅……”我突然在她的眼神裏看出了製止的神色,就把話吞了下去,噎了個半死。不能再提起那本書了。我再也不是涅朵奇卡,她也不是卡加郡主了,那是孩子時候的事情。
忽然她停下來,對我說:“陳輝,這不是鬆鶴年堂嗎?”我抬頭一看,說:“呀,我還得到街上去買點東西呢,回來再買藥吧。”
我送她到街口,然後就說:“好,你去上車吧。”可是她朝我狡猾地一笑,揚揚手,走開了。我徑直往家走,什麼藥也沒有買。
可是我感到失望,感到我們好像疏遠了。我們現在不是卡加郡主和涅朵奇卡了,也不是彼加和巴甫立克了。老王,你擠眉弄眼地幹什麼!我們現在想要親近,但是不由自主地親近不起來。很多話不能說,很多話不敢說。我再不能對她說:妖妖,你最好變成男的。她也不敢說:我家沒有男孩子,我要跟我爸爸說。收你當我弟弟。這些話想起來都不好意思,好像小時候說的蠢話一樣,甚至都怕想起來。可是想起那時候我們那麼親密。又很難舍,我甚至有一個很沒有男子氣概的念頭。對了,妖妖說得真不錯,還不如我們永遠不長大呢。
可是第二天,妖妖下了課之後,又在那條街的拐角那兒等我,我也照舊尾隨她而去。她笑著問我:“你上哪兒呀?”我又編了個借口:“我上商場買東西,順便上舊書店看看。你不想上舊書店看看嗎?”
她二話沒說,跟我一起鑽進了舊書店。
哎,舊書店呀舊書店,我站在你的書架前,真好比馬克·吐溫站在了沒有汽船的碼頭上!往日那些無窮無盡的好書哪兒去了呢?書架上淨是些《南方來信》和《豔陽天》之類的書。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