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百年輪回——第一世(2 / 3)

“你不買我,恐怕我沒這條命!”我苦笑,再三稽首,“我現在——離開浣花樓到哪兒去!”

娘拉住我的手,“跟你說這些話,你就當瞎話聽。娘希望你找到個好人嫁了。富也罷,貧也罷,得你的心便行!”

“得人容易,得心太難!”我回答。

我是浣花樓的花魁。我有閉月羞花之貌,我的琵琶聲能令天上的飛鳥回首傾聽。但沒有人看見我的心。直到那一日我陪黃員外、陳官人等冶遊,醉得不省人事回浣花樓。嬤嬤在婢女翠環扶我進房前告訴我:“有客人已久候多時!”我氣得甩袖:“你當我那麼能幹,我站都站不直,還能見客嗎?”“可是……”嬤嬤說,“這個客人不尋常……”

“管他什麼人!隻要不是當今皇上,令他早早回去——你拿了他多少打賞錢?姑娘加倍給你!”

“他不是貴人,是個……賣油郎!”

“賣油郎,”我差點兒呸她一口唾沫,“你以為本姑娘是什麼人?”

“他籌足過夜錢,捧了一缸子的串錢來,隻為見你一麵,他說他己等了三年!”

我不信自己的耳朵,天下若有這種事,竹林內的鴉都變白……

“好吧!”雖然頭昏眼花,我倒也好奇,“叫他來見我——”

蒙曨醉眼一看,這賣油郎不過是個未足二十的青年,畏畏縮縮,不肯近我,麵目黧黑,但堪稱清秀。

“一副寒酸相!”我賭氣湊近嬤嬤的耳朵說。

“扶我回房!”我對那賣油郎說。

翠環在此時欠身告退,我以為自己醉得糊塗了,哪有這等事?

一進房裏我便和衣臥倒,一睡不醒。感覺有人替我輕輕脫了弓鞋,不是翠環。翠環一向粗手粗腳。

奇特的油味伴我入眠。半夜我覺得胸中不適,起身而坐,“我想吐——”話未說完,嘩啦嘩啦酒腥味從我喉頭傾出。

他輕拍我的背。我又睡去。

天明,陽光鑽進紗帳將我喚醒。

“姑娘醒了?”翠環正在燒檀香,“要不要現在洗臉梳妝?”“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我邊洗昨夜殘妝邊笑,“夢見一個年輕的賣油郎,捧了一缸子銅錢來浣花樓,你說好不好笑?”

“噢!姑娘,那可是真的,”翠環一臉愕然,“你以為那是夢嗎?他早上才走——”

我打翻了一缽子水,“真的?”

“可憐呀!可憐!”翠環開玩笑,“他存了三年,隻為來服侍你一夜,我服侍你一年,都不必付錢,謝主隆恩!”

我的心慌了起來,好像有一把悶火在燒:“他抱怨嗎?”

“人家可不呢!你吐他一身體髒東西,我問他要不要洗,他說沒關係,一臉和氣。天底下哪有這種人!”翠環說。

這下竹林裏可全出白烏鴉了。他的一缸子銅錢絕不值我向富翁們要來的金銀珠寶,但我頭一次覺得不該得。

“我可要還他。”我說。

翠環幫我找到他,他回話說,不必。

頭一次有男人拒絕我。

“約他到竹林見麵,我幫你們把風。”翠環出主意,“叫他再來看你一次,他不會不願意。”

我脫去一身金縷衣,拔掉頂上的玉搔頭與金步搖,洗去臉上的庸俗脂粉,長發素衣見我的賣油郎。

那一天的月圓如白玉盤,高高懸天上,照得夜色清明。

我清楚地看到我的賣油郎。

跟他道歉,他說不。

他吸引我的地方當然不是他的財富,而是他的眼睛。他的眼睛裏有一種熠熠亮光,使我心蕩。

那一天我又成了14歲,還原為水雲裏的良家女兒,不是浣花樓頭牌。我與情人私會。

他在發抖,仿佛我是吃人老虎。“你怕我嗎?”在我開口的同時,我己經愛上了他的謙卑和純真。他連話都答不出:“你……離……我……這般……近,又沒……沒有醉……我不敢……想……你會……同我說話。”

“我不但同你說話,你聽得見我,也摸得到我……我又不是鬼。”我故意把他的手拿來放在我的腰上,“那天晚上,你難道沒碰過我嗎?”

“我不敢。”他說他隻幫我脫了鞋,讓我睡得安適些。

我背過臉,怕他問我為什麼眼眶裏滿是淚水。偷偷用袖拂去,轉身投進他的懷中,他的手臂自然像藤蔓一樣,纏繞我溫暖的樹身。

明月無言,風不吹草不動。

第一次,仿如有雷劈我,我不由自主地愛一個男人,遠勝於世間一切道理所能解說。

“愛是那麼奇妙的東西……”

“我也覺得很奇妙,”林祖寧是傷心人別有懷抱,“反複無常,莫名其妙!”

他才剛受到一次迎頭痛擊,要一個剛在愛情海裏差點兒滅頂的人,馬上再跳進去很難。

“我不愛當人,當人我總是當不好,”天使微笑,“可是愛是多麼好的東西一你一定沒找到愛,當它來臨時你根本無法抵抗!”

“誰說我沒有過!”林祖寧辯道。

“我想你沒有過,我看得出來!”

“難道有過真愛的人,頭上會戴一個光環,像天使一樣?”話一出口林祖寧馬上發現自己的錯誤,她頭上可沒有光環!

“我看得出來,因為我最少也有三百歲了,而你目前隻記得自己短短的二十幾年生命,小巫見大巫!”

忽然間,他覺得她變大了一點。仿佛在這短短幾夜中她以一種奇特的速度在發育、成長。

曠雨蘭並非為了李大泯而結束與林祖寧的同居生活,真正的理由恐怕是她在林祖寧身上看不見任何希望。

林祖寧自從有了她之後,一切成長陷於停頓,甚至還開倒車。從前在她眼中的天真、坦誠、善良與踏實後來成了愚蠢、粗率、簡單與呆滯。

曠雨蘭很早就開始想兩人分手的問題,隻不過一直沒有下定決心,繁忙的工作也使她無暇顧及其他。那一天李大泯開車送她回住處,臨別時對她說了一句話,嚴重傷及她的自尊,也點燃分手的火藥。

“像你條件這麼好的女人,也該為自己的未來想想,我不認為你和林祖寧是合適的一對。像你們這種女強人,我很清楚,找他那種男人是因為缺乏安全感。”

那是林祖寧發生車禍的前一天。

她對李大泯的直言不諱感到非常憤怒,但一時啞口無言,無法反駁。

“你處理私事,如果有辦公事那樣膽大心細、腦袋清楚就好了。”李大泯不把火燒旺不甘心。

她和李大泯隻吃過幾頓飯,朋友交情是夠了,但還談不上男女關係。兩個人心眼都多,不斷在衡量時機、勘測對方動靜,戀愛尚未萌芽已成鬥智遊戲。

曠雨蘭回到住處。

甩掉把腳走痛的高跟鞋後,她聞到一股煤氣味。

她衝進廚房,擰掉煤氣開關,打開窗戶。一定是林祖寧在煮泡麵,水滾了,溢出鍋子,澆熄了火,煤氣便源源不絕地泄出來。

林祖寧人呢?

“你要死了!”原來他躺在沙發上呼呼大睡!她先擰了他一把,看他有沒有被熏昏。沒想到他一副好夢方酣的樣子,懶洋洋地打個哈欠。

“什麼事?你回來啦!”

“難道你沒聞到什麼怪味道?”

“沒有呀!”林祖寧還特地用鼻子嗔了嗅。

“遲鈍!白癡!”他永遠缺乏一份敏銳度——這個笨男人的遲鈍會誤她一生!雨蘭隨手抓了個抱枕往他身上扔過去。

“你幹嗎這麼生氣,又沒有惹你。”林祖寧認為不掀起世界大戰的絕佳法門就是忍讓她。百善忍為先。

這種法寶不一定每一次都有效,此刻他的退讓更助長她的怒火。“你要死自己死,千萬別連累到我!”曠雨蘭怒氣衝衝地把房門一關。林祖寧習以為常,又抱頭大睡。

雖然同在一個屋簷下,兩人各有一個房間。昔日如膠似漆時當然不是這麼固守城池,總是一起擠那間套房的大床,相擁而眠,每一天都愛得水深火熱。

晚上曠雨蘭還做了一個噩夢:夢見她和林祖寧結了婚,養了兩個孩子,一條髒兮兮的圍裙綁在林祖寧腰間——他在廚房裏忙著做菜,告訴她:今天買了一包漲了三十塊錢的米,大寶打了鄰家小孩一巴掌,小寶尿濕褲子三次……

夢魘!她這個新女性可不認為賢夫良父是女人夢寐以求的對象,一個可能沒出息的男人,使她覺得十分惡心!而這個男人,竟跟她住在同一屋簷下長達兩年!

她說做就做,第二天毅然搬出來,暫住在一間小套房中。

林祖寧發生車禍,她覺得有點良心不安,在隔日上班前趕去探望,沒想到還遇到林祖寧“刁鑽可怕”的媽媽——林張瓊子,更是不歡而散,兩人間仇隙越深。

此時曠雨蘭正與李大泯在東區一家昂貴的法國餐廳共進晚餐。李大泯為她點了烤田螺——如果是與林祖寧吃飯,鐵定是她為他點菜。

“聽說你搬出來了?”

“哦?消息傳得真快。”

“該不是為了我吧?”

“為了你?”曠雨蘭覺得他這樣問使她渾身不舒服;即使是開玩笑也有傷她顏麵,“你以為你這麼偉大?”

“開玩笑而已,曠小姐何必生氣?”李大泯話題轉得快,“總而言之,我欣賞你下的這步棋,小林是我同事,我了解他,他那種個性的人隻會拖累你。”

“過去的事何必再提——”曠雨蘭開始用刀叉與烤田螺奮戰——高級菜肴似乎一定要這麼難以下咽?好不容易優雅地扯出一塊螺肉,咬了一口,天哪,不是一般的難吃。

“味道如何?”

李大泯笑盈盈地等待她的讚許。

“嗯……好極了。”職業化的笑容永遠可以伴隨任何謊言。

晚餐的話題變成房屋賦稅問題研究。

由於是李大泯到她的事務所接她,所以曠雨蘭自己的車還停在公司附近。

“送我回去開車吧!”

“不急,”李大泯說,“我先載你去兜風。”

李大泯的駕駛技術還不錯,他耍了一條妙計:“我跟你打賭,我可以在公路上維持一百以上的車速,單手駕車,平穩舒適,另一隻手絕不離開你,我——如果有任何緊急刹車或緊急回避的狀況,賠你十萬塊錢!”

就這樣,他們到北海夜遊一周,再回到台北東區一家豪華的汽車旅館前。“喝杯咖啡如何?”

進了套間,當然不止喝咖啡。

曠雨蘭又不是不諳世事的少女,雖然她本能地裝得什麼都不知道。李大泯是個人模人樣的大男人,而她又恢複完完全全的自由身——為什麼不試試呢?

他開始吻她,愛撫她的身體,很有耐心也很有技巧地解開她的每一顆扣子,就在最纏綿的時刻,曠雨蘭觸電一樣地坐直身子……“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不,不是……”即使在黑暗中她也感覺十分難以啟口,但還是必須說,“你沒有準備……那個?”

“啊!我又不是預謀……”

曠雨蘭算了算,糟糕,這幾天太危險……“不……不行……你得先到下麵去買……”

“抽屜裏就有。”

李大泯顯然不是初次到這家旅館來。

“可是我不喜歡用——”

“什麼?”她不是沒聽清楚,她是一時不知如何接話所以又問了一次,給自己思量的時間。

“我從來沒用過,”李大泯毫不在乎地說,“你沒有吃藥嗎?”“我沒有!”像一隻刺蝟遇到敵人,她的刺又長出來了,“難道你認為這是女人的責任嗎?”

李大泯點點頭,堅持本應如此。

床上成了法庭。

“你是大男人沙文主義豬!”

曠雨蘭動作快速地扣好每一粒扣子,迅速離開那張床,仿佛床上長了刺一般。

“你怎麼突然翻臉,喂!不要無理取鬧!”“無理取鬧?你才是!你這個衣冠禽獸,我真希望沒認識你!”“喂喂……”

李大泯似乎還想挽回什麼,曠雨蘭已經打開了房門。

“你還想說什麼——”

“我們才剛進來,這麼快走……多可惜——”他見大事不妙己轉弱語氣。

“可惜?我明白了……你先把賬簽掉,明天再把賬單寄給我,我跟你Share二分之一!可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