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勇敢去愛(1 / 3)

如果真的要愛,很簡單,不是嗎?

隻要不以種種自私、種種偏見、種種貪婪、種種莫須有的壓力將愛弄得複雜。

十五

異國的愛情最容易褪色的原因,是因為對彼此的差異性己失去好奇。

有一天早晨,龔慧安睜開眼睛時竟然驚叫出聲。她終於明白,無論如何她沒有辦法適應身邊躺著一個金發的男人。

這時托馬斯已不像初時那樣對她亦步亦趨了。他也坦A告訴她,他“十分欣賞”一個紐約州立大學的啦啦隊隊長——那個女孩是美口混血兒,高軀、健美。有東方特質,也有西方的長處。

“而且她年輕。”龔慧安在心中默默歎了口氣。是的,那樣的女孩才適合他,站在一起才像金童玉女。

她知道該是結束的時候了。

秋天,葉子逐漸轉紅,蔚藍晴空下的行人開始抓緊了衣襟。托馬斯也不到雜誌社來了。“那孩子找到新玩伴了嗎?”雜誌社的同仁這樣調侃。

“應該是吧。”她不在乎地說。

龔慧安並不難過,隻是一個人生活在熙來攘往的火都市中,不免有點落寞。九月的最後一天,當她收到一封來自台灣的電報之後,她的落寞感變成了恐懼。

“慧安:速回,父歿。”

寥寥數語,發信人竟是陶安然——他什麼時候回到台灣的?她一點都不曉得。

那一天她訂了機票後逼迫自己喝酒,讓自己陷在意識模糊的狀態之中。

直奔台北家中,見到的卻是龔誠的棺木。他走了,留下他的一些產業給她和陶安然。

“你父親是在員工聚會上暴斃的,心肌梗死。”陶安然對她說,“你要節哀順變。”

好久不見,他對她說話相敬如賓。

龔慧安的母親一直掉眼淚。還有父親的另外位太太,她才知道那個女人叫於春萍,隻有三出頭,生了兩個男孩子,一個8歲,一個才2歲。

龔誠沒有留下遺囑。但兩個男孩子是龔誠的親生子,也有他們應該繼承的遺產。

父親走了,她卸下一個擔子,也須擔起另一個擔子-

陶安然對他們夫妻之間的未來也心知肚明:“你打算怎麼辦?”

“我會留下來。”她必須做這個決定。因為這個家除了她之外隻有幼兒與寡母。她勉強能做中流砥柱。

“我是說,我們之間?”

他已悟到一件事:龔誠一走,他再也沒有任何能夠拴住她的理由,反正一切己名存實亡了,他也不必留戀。

“你要什麼?”她的答案冷酷、平和,命中要害。連陶安然平素這麼穩若泰山的人也不免被她簡短的一句話傷害了。

“你——何必說得這麼無情呢?”陶安然瞪著她,“我哪一點對你不好呢?從當初你嫁給我至今,你多少次對不起我,我可曾有一句抱怨?”

他在翻舊賬。龔慧安因而惱羞成怒。她仍維持著表麵的冷酷,但一連串惡毒的話語己像出穴的猛虎:“沒錯,陶安然,你已忍受夠多,你何必辛辛苦苦費盡心血地維持一段沒有愛的婚姻,不斷強迫自己原諒一個不貞又不義的妻子?你當然是有目的的,現在,你可以驗收成果了,你要什麼,你盡管說!”

“瞧瞧你現在!”他第一次對她發脾氣,“你說話的樣子像個財大氣粗的潑婦!我告訴你,如果不是我,誰能跟你相處這樣久?你當然可以繼續你水性楊花、喜新厭舊的性格,可是你永遠得不到幸福!”

“用不著你來詛咒我!”她也憤怒至極,因為對她來說,陶安然是她生命中第一個重大錯誤,潛意識裏她總是如此認為。

“我會找律師跟你談,0K?”

龔慧安深深呼了一口氣,使自己的神經稍稍鬆弛下來。

“好吧。”陶安然也覺得無可留戀。他是個男人,也不是個不成功的男人,他終宄要自尊:“就讓你的律師跟我的律師談!”

結果,她將父親名下一個外貿商行的股份全給了他。

陶安然安然接受。這粧婚姻,他傷得也不輕,那些股份就算是代價吧。他最後隻對龔慧安輕輕說了一句話:“祝你過得好。”“我會,也希望你如此。”

在律師監督下,他們各帶了證人簽字。陽光大好的日子,龔慧安穿了一襲白色洋裝,襯得她清新可人,這一年她26歲,不算太年輕,也不算老,臉上仍留些許天真稚氣,而深邃的眼中盛滿莫名其妙的憂鬱。

“慧安,”陶安然向前一步禮貌地和她握手道別,“你依然很美麗,會有很多人愛你。”他這句關懷的話說得並不得體,使她心裏不悅,“我不是棄婦,陶安然,我的將來並不需要你擔心。”

“你誤會我的好意了,唉,如果你能把你的刺去掉,你會更美麗。”“也許我本來是一隻刺蝟,我必須帶著我的刺過活。”她微微笑道,“再見!”

“還是朋友?”

她點點頭,鎮定離去。

當然是朋友。不是敵人,就是朋友,她沒有必要和他結仇,或是恨他。因為她從來沒有愛過他,焉能言恨?

生命中的男人停停走走,她真的愛過他們嗎?那些影子,已經隨時光遠去漸漸陌生。她支開了所有的人,獨自走在有菩提樹的紅磚道上。那是她念中學的時候最愛走的一條路。此時是初夏,蟬鳴不已,每棵樹上都有一群喧嘩的樂隊。

到底愛過誰呢?

在亮晃晃的陽光中,在此起彼落的蟬聲中,她又沉重又輕快地走著,一邊想這個模糊的問題。忽而有一個人,又竄進她的心底,影像越來越清晰。

張靜……

那些蟬,好像也在叫著他的名字。

張靜——張靜——張靜——

夏天到了嗎?龔慧安問自己。

6月6日錯過了嗎?不……不知何時,她己如行屍走肉忘卻年歲,或故意不去想起,因為日期對她沒有意義。

“今天幾月幾號?”她忽然抓住一個迎麵而來的高中生,唐突的舉止使那個年輕孩子嚇了一跳。“6月6日。”

就是今天!難怪她一直覺得有件事沒有做,有件事,一定要做!刹那間仿佛有火焚身:“今天,我一定要見到他……”

她招了車回公司。因為已與張靜久久失去聯絡,她要父親的秘書用盡各種渠道和最快的方式找到張靜。

“小姐,他在安國聯合法律事務所……”

“幫我和他約時間,今天!”

“小姐,若有案件要辦,我們公司有簽約律師——”

“用你的名字幫我跟他約時間就是了,不惜任何代價!”

秘書無奈退去,隻得對該律師事務所苦苦哀求:“哪有跟律師定當日約的呢?何況張律師手上有許多金融大案……”

有錢到底行得通,打出己故老板的名字和該所的熟人交涉,總算約到了一個小時。龔慧安換上了一套黑色緊身褸,仔仔細細地上了妝。豔色欲滴的紅唇使她原本蒼白的臉恢複了生機。

她要給他一個措手不及!

要他原諒她的一切,因為今天她是如此的美麗。

她準時走進律師事務所。

來來往往的工作人員莫不偷偷打量她。因為她豔光四射、香風襲人!

當張靜走進辦公室時,他愣住了。

“你……”

“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龔慧安盈盈地笑著,風情萬種從她的眼角與嘴角毫不隱藏地流出。

“我知道。”

他素來反應靈敏。

“原諒我好嗎?”她的聲音像一隻可憐的雲雀。在說這話的時候,她己悄悄靠近她的情人,用柔軟的手臂抱住他的腰。

“你……”張靜從來不知道,他所熟知的龔慧安可以這麼溫柔。

龔慧安此時並不是掏出了她的溫柔,隻是呈現了她的軟弱。她的父親去世了,使她頓失心靈的支柱,她的婚姻無疾而終,戀愛一事無成。突然沒有一個可靠的男友給她一雙手。她必須自己找到一雙堅穩的手。

所以她找到張靜。

“還記得我嗎?”

“你開什麼玩笑!”張靜把她緊緊地擁在懷裏,一切在無言中。他以冇力的臂膀圈住她,而她則仰起明豔嬌弱的臉等待他的吻。

她知道,他無法抗拒她。他可以抗拒她的美麗,因為從他認識她時,她便是如此美麗:他無法抗拒她的溫柔——她的美麗加上罕見的溫柔對他是一種致命的吸引力。

“我多麼想念你。”她近乎喃喃自語。她是愛他的,而此刻她的需要更勝於愛。

在此刻之後會有很多難題等待她。她父親的小老婆與非婚生子女正等著和她爭遺產,而龐大的產業中另有錯綜複雜的糾葛,對她而言是不輕的負擔。

龔誠沒想到自己會走得這麼早。他以為自己還可以主掌大局許多年,完全沒考慮到接班人的問題。

總而言之,她需要張靜的幫忙,在感情上,在事業上,他都是幫她的最好人選。

“我愛你,寶貝。”

他們已不顧身在何處,熱烈地擁吻。他一手將她摟在懷裏,一手迅速將門反鎖,拉下百葉窗。會議室頓時成為他們的蜜月天堂。

“每一次見到你,都覺得你越來越美麗……”他的吻如雨落下。“每一次見到你,我都更愛你一些,真奇怪,是不是?”

“真好,真好。”她不斷這麼說。

仿佛與全世界隔離,隻剩他們兩個人,在洪荒大地裏相濡以沫。又仿佛母體中緊緊相依的雙胞嬰兒,以同一條臍帶共同呼吸。

“現在跟我走,好嗎?”她問。

他在意亂情迷中心己不在,忘了稍後還有重要約談。

他跟著她上了車。

“老劉,幫我打電話給秘書,要他到愷撒飯店訂一間房……”

“現在往哪裏?”

“鬆山機場。”

她迫不及待要度過6月6日的假。可不是嗎?她期待這一天太久了。

於是,她和他到了南台灣的末端,在襲人的熱風中度過纏綿的夜晚。

日以繼夜,夜以繼日。互相擁抱繾綣,以最炙熱的身體相愛。第三天,他才回到台北。

他答應幫忙她度過難關,忘了自己的難關。

擺在他桌上的是一封律師信函。發信人正是他的同行未婚妻虞秋妮。她要求解除婚約。他看完信,發現虞秋妮就站在辦公室桌前虎虎瞪視。

“你還有什麼要解釋的呢?”

張靜無奈笑笑:“沒有。”

“就這樣?”

“唉,法官大人,我一切認罪服刑。”

“毫不抗辯?”

虞秋妮不愧身為律師,在處理私人大問題時,照樣溫和、冷靜,毫不激動。當初他就是欣賞她這一點,現在他還是欣賞她這一點。

“我放棄抗辯,我知錯。”

他其實是個性情中人。他不會在一個時期內握有兩個女人。他的心又全部回到龔慧安身上,沒有辦法分一點給她。他十分內疚,但無可奈何。

“你真令我傷心。可以告訴我什麼原因嗎?三天前來找你的女人是誰?舊情人?”他點點頭。

“你倒是個有良心的人,”虞秋妮語帶諷刺,“一點也不喜新厭舊。”

“我無話可說,隻希望你諒解。”

“我必須諒解,”虞秋妮冷笑,“我知道我說什麼都是無益的。看看你的樣子,三魂七魄己全部出竅,我從來沒見過你這副德行。”

“別挖苦我了,好嗎?”

“我的傷心其實難以言喻,”虞秋妮怔怔看著他,“竟然有人對你有如此魅力,簡直是魔法,幾天不見你變成另外一個人——從前我看到的你,仿佛是戴著麵具的人,鄭重大方,但永遠冷冷麵對世界,現在的你不同了,你的臉上表情繁多,眼神光彩亮麗——什麼樣的女人,能對你施這種魔法?”

“她一直可以,”他坦然承認,“我不知道為什麼。”

“她是一個很好的女人嗎?”此刻的虞秋妮平靜地表現對“情敵”的好奇,她知道她無須緊張,因為她確實已經輸掉他了。

“那要看你將‘好’如何定義?有時候,她是個很壞的女人——她任性、自私、倔強、不專一、把談戀愛當遊戲……”

“哦?”虞秋妮以不能置信的眼光投向這個她以為是充滿“大男人主義”的男人,“可是你愛她?”

他點頭,嘴角有一抹幸福的微笑。

虞秋妮掉過頭,默默走回自己的辦公室,一顆晶瑩的淚珠無聲無息從眼眶中落下來。

十六

曾有一段甜蜜的時光,龔慧安和張靜宛如一對新婚的夫妻。上班前吻別,下班後一起吃晚飯、看電影、參加派對。

如果張靜沒有因為臨時胃痛不止而闖進一家私人診所的話,這一次他們或許可以朝夕相處,一起生活下去。

而不巧發生這件暖昧事件時,龔慧安正心情不佳。她在麵對這個偶發事件時,因脾氣不好,歇斯底裏了一些。

“你很麵熟?張先生。”

護士接過掛號單,抬起頭來看著皺緊眉頭的張靜。這句問話使張靜嚇了一跳。

“哦,我們見過嗎?”張靜強打起精神同她開玩笑。這個護士大概隻有20歲,長得白嫩嬌美,模樣清純,圓圓大大的眼睛很有神。“我想起來了,我們一定見過,你認識史美智吧?”

“史美智?”張靜回想了一下。她很可能是過去他曾有的女友之一,但他不太記得是何年何月何時談的戀愛,“她是……”

“她也是一個護士。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曾經是她的男朋友。”“哦,我記得,她有一雙和你一樣圓圓亮亮的眼睛。”

這是他腦海中對史美智的唯一記憶。很久以來他很少想起過去的事情,尤其是已成塵封往事的愛情事件。不願去想,因為回憶對他多半是無益的。大半是他對不起別人,回憶起來特別心虛。

年輕護士甜甜地笑了起來:“我姐姐曾有一度非常傷心,因為你不要她。”

如此坦白指責,使他當眾臉紅:“她現在好嗎?”“很好,她是個天生樂觀的女人,現在她己經是一對雙胞胎的母親,非常幸福美滿。”

“那就好。”

他想,史美智不跟著他或許是對的。他沒有能力讓她過平穩安定的生活,因為他到目前為止都還不算一個家居型的男人。

“我叫史淑媛。很高興碰到你。”護士說,“你現在還在當律師嗎?”

他隨手遞給她一張名片。

第二天,一個甜蜜的聲音打電話到他的律師事務所。

“記得我嗎?張律師?”

“你是?”

“你的冑痛好了沒?”

“哦,你是……”他正絞盡腦汁想猜出這女人的名字。

“史淑媛。”銀鈴般的笑聲揚起,原來是那家私人診所的小護士。“你好,有什麼事嗎?”

“我姐姐想請你吃個中飯。”

他答應了。史美智畢竟曾與他好過,如果連吃頓飯都拒絕,做人未免太過絕情。

到了約定的西餐廳,不見史美智,隻有史淑媛坐在那裏笑吟吟地望著她。

“你姐姐呢?”

“跟你開玩笑的。我姐嫁到美國去了,老早不在台灣了。”真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一點也不認為他會發脾氣。

“那你要我出來做什麼?”

“陪我吃一頓飯不行嗎?”

史淑媛一邊切牛排一邊告訴他:“喂,你知不知道你曾是我心目中的理想情人?”脫下護士服後,她是個時髦大膽的女孩子:“那個時候我隻見過你一麵,好像是有一天很晚很晚,你送姐姐回家吧:我一直記得你的樣子……也很希望能有一個跟你一樣高大英俊又能幹的男朋友……”

她的自白令張靜十分感動,但另一方麵也聽得他萬分不自在。史淑媛的心裏到底在想什麼?

“你還記得我家電話嗎?”

他滿懷歉意地搖搖頭。

史淑媛迅速撕下一張筆記紙,將電話號碼寫給他:“我希望我們可以時常聯絡。你可不可以把你家電話號碼給我?”

張靜遲疑了一下。

“不可以嗎?”她說話的語調充滿乞憐的意味,“有什麼不方便的地方嗎?”

“哦,沒有。”他還是把電話號碼抄下來給她。

原本以為隻是禮貌性地留下電話與住址。

史淑媛再度打電話來的時候,龔慧安與她母親南下處理子公司的事務,他便有幾天一個人的空當。熬不過小女孩的請求,他與她吃了兩天的中飯。

與她這麼一個涉世未深的女孩聊天是一件很無聊也很有趣的事。他隻能當個聽眾,偶爾回答幾個瑣碎的問題。

身為律師已久,這種毫無目的、不必費心思的談話倒不失為一種放鬆的機會。

史淑媛談的東西和他風馬牛不相及,從她家附近的小狗小貓和閨房密友青春心事講起,她的話像一條永不幹涸的小河。

“你當律師這麼多年,有沒有特殊的有趣案例可以告訴我?”

後來她把她的注意力轉到他的工作上。

他思索了一下。基於成年男子天生一點點的劣根性,他決定告訴她一個駭人聽聞且略帶黃色的案子:“有一次我接過一個案子,我的當事人是一個看起來非常溫柔的中年太太,她是被告,告她的人是她丈夫,重傷罪。原因是有一天晚上,她的丈夫醉醺醺地回家,嘴裏不斷喊著別的女人的名字,兩個人就開始爭吵,然後,他那喝醉酒的丈夫一不小心把過去所有的豔史連珠炮般說給她聽……她越哭、越捂住耳朵,她的丈夫就說得越高興……不久,她的丈夫睡了……她就到廚房拎了一把菜刀,把他的那個剁下來,放到抽水馬桶裏衝走……”史淑媛倒沒被他嚇到。到底她是學護理的。

“他死了沒?”

“沒死。”

“那可慘了。”她的臉反而有幸災樂禍的笑,“如果是你,你怎麼辦?”

“我?不可能……”他大笑這種人間慘事,怎可能到我頭上?

“喂……你待會兒有沒有空?可以陪我看電影嗎?”

他搖搖頭,又點點頭。因為這天是星期天。看電影固然非他所愛,但他更不喜歡一個人孤燈一盞研究手邊案例卷宗。

於是他又陪她看了午夜場電影,並且送她回家。

史淑媛在說再見時飛快地在他頰上輕吻了一下。張靜有點慌張失措。他看著她走進從前他曾熟悉的那扇門。

她竟掀起龔慧安和他之間的大風暴。

“喂,請問張靜在嗎?”這是深夜兩點,床邊電話響起。接電話的龔慧安己在夢中。

“在……你哪一位?”

“我是他的朋友……你是誰?”

“我也是他的朋友。”龔慧安答得簡單利落,然後推醒張靜把電話遞給他,“喂,你的朋友。”

“誰?”“陌生女子。”龔慧安將嘴角一撇。

“張……張大哥,”電話中的女聲忽而轉為哀泣,“張大哥我一個人在家,胸口好痛,好痛,痛死人了,你來看看我,好不好……”

“這……”

“真的好難過,透不過氣來似的,難過死了……”

“好,你忍一忍——”眼看狀況不妙,他跳下床來便要趕去,“我馬上到……”

“誰?”

“一個朋友……”他隨便套上運動衣,隨口回答。因為匆忙,腦袋中想不到一個比“朋友”更好的形容詞。

“你難道不能說清楚嗎?為什麼我不知道你有一個三更半夜會來找你出去的朋友?”

“我有急事,回來再跟你說。”張靜生怕史淑媛真出了事,心中十分著急。

龔慧安有一種被置身事外的不快感:“不能先交代一聲嗎?”“我……唉,箭在弦上,不要找麻煩!”

他衝進黑蒙蒙的夜色裏,攔了部車趕到史淑媛的住處。

龔慧安氣鼓鼓地靜坐在黑暗中。她將整件事情越想越邪惡——難道張靜花心不改,仍然背著她和另外一個女人瞎搞?

偏偏此時電話聲又響起。還是剛剛那個女人的聲音:“喂,請問張靜在嗎?”

“他走了。你是哪一位?”她的語氣勉強和善。

“我是他的朋友,”電話那頭的聲音嬌嬌滴滴他是來看我嗎?龔慧安己氣結。天哪!他簡直絲毫不顧她的尊嚴!他竟然如此膽大妄為在三更半夜裏從她的床上跳起來十萬火急地赴另外一個女人的約會?

她己經氣得說不出話來。“我覺得他是關心我的,”電話那頭開始有意無意地自言自語,“這樣我就很開心了……”

龔慧安不想再聽。她砰然掛掉電話,披了睡袍,打開燈,穿衣鏡中正好映著她蒼白而憤怒的臉,像一個隻會口出詛咒的蛇發女妖。

“張靜,張靜,你到底要折磨我多久?”

張靜低估了她的反應。

他趕到史淑媛家按門鈴。沒想到,開門的竟是一臉歡欣笑容的史淑媛。

“請進!”

“你——沒事嗎?”他一頭霧水。

“進來再說。”

他坐在沙發上,一顆心怦評評跳得好厲害。原先以為人命關天,費盡那麼大力氣急著趕來救她,她卻一點病容也沒有。

“到底怎麼回事?”

“別板著一張臉嘛,我隻是非常想見你一麵……”

“你!”他又好氣又好笑,“你開這種玩笑未免太過分了吧?誰教你這樣的?”

他記得她的姐姐是個溫柔成熟又穩重的女孩。眼前這個年輕女孩未免太過無理取鬧,性格相差太遠。

“我喜歡你嘛——”

史淑媛將身子挪近他。他這麼一個大男人,竟手足無措。

“不要亂來!”

“你好凶啊!不要這樣,我是想你想瘋了,張大哥,你留下來陪我好不好?”

“拜托,你……”

“我是說真的,”史淑媛用手指撥他的鬢發。此刻的她絕對不像一個20歲出頭的女孩,全身上下充滿誘人的嫵媚氣息,使他有點吃不消。“我願意為你做一切事情,隻要你要,我都可以奉獻……”“天哪,你是不是看了太多下三濫的文藝小說——”他的腦袋依然保持清醒。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他豈可隨意和一個無知少女胡來?

“淑媛,下次不許你胡鬧。”張靜鄭重警告,“我要走了。”他站起身,走了幾步又回頭,“不準你再打電話給我!”

當他要關上門的那一刹那,他卻聽見一種十分尖銳的哀泣聲,他忍不住回過頭去,卻見史淑媛拿著一把剪刀,做勢要往手腕上劃!“你做什麼?”

他衝過去搶過剪刀:“你這個笨蛋!”

史淑媛哇哇哭了起來:“你不理我,你不理我……你對不起我姐姐,你也欺負我……我不要活了——”

“胡說什麼?”他猛力搖她,“你清醒一點,我跟你之間什麼事也沒有!不要再把你姐姐牽扯進來!”

她與他糾纏到天亮,直至困倦萬分才肯睡覺,張靜己然累得剩一縷遊魂。他己懷疑史淑媛有精神妄想症——他不過與她吃過幾頓飯而已呀,而她竟然用這種可怕的精神折磨方式對待他!

他發誓,再也不上這個小女孩的圈套。

當他拖著千斤重的身子返回住處時,赫然看見更令他難以接受的結果。

龔慧安將他所有的行頭像垃圾一樣全都堆在門外!

還有什麼比這個更大的羞辱!當下他再度覺得龔慧安是個極度陰狠而魯莽的女人!她竟然能因為一個午夜電話而不明就裏地給他這個懲罰!

他徹徹底底地覺得自己被侮辱了。

可是張靜還是張靜,他在憤恨之餘還夠冷靜。他蹲在地上慢慢整理好自己的東西,然後叫了一部搬家車來載走它們。他無處可去,隻得載到虞秋妮的住處。

她會收容他,他知道,她是一個當不了情人之後可以當朋友的女人。

他暗自發誓這一輩子再也不見龔慧安!

“她隻是一個可以陪她共患難不能和我共患難的女人!”張靜恨恨地想。

虞秋妮惺忪著眼為他開門。一見他的落魄模樣,立即明白有變局。

“請先收容我的東西。”他無奈地說。礙於情麵,他不想多做解釋。

“這……好吧,先放客廳。”虞秋妮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可以進去坐坐嗎?上班時間還早……”

“不太方便。”虞秋妮淡淡回答,“我建議你到對麵麥當勞吃個早餐。”

他懂了。她裏邊另有人。她沒有等他。

他也沒有權利怪她,是他違約在先。

這是張靜人生至此中最慘的一天。

十七

6月,張靜在東京,奉公司之命,來此做為期一年的研習。

這一年世界上發生了好多不平靜的事情,電視上到處都是一些不忍看的畫麵。

“這個世界的人什麼時候能夠懂得和平?”他問自己,然後搖搖頭,“不可能。”他說。

人人衝動的世界。一個人的衝動與不理性的決定,傷害好多人的性命。有時隻為了一點點麵子問題,有時為了名,有時為了利。

這時候他突然想到龔慧安。何必談到一國之事?她與他,隻是兩個人,單純不過,不為名,不為利,常常隻因為一點點麵子問題,互相傷害。

那些傷害都不淺,盡管他們都是善於療傷的人,可是,彼此帶著傷痕上路,可不是一件可笑又無聊的事?如今他們已不再像從前那樣年輕了,沒有那麼多必要把時間耗費在無益的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