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用過了晚膳,玦兒便開始調些藥膏,白日裏趕不及製藥,隻得胡亂用了些平日敷麵用的珍珠膏加了幾味藥給季漣敷上,現下倒是時候好好調製一番了。
玦兒又想著這次是誰給下的手,季漣身上看起來和尋常的出疹子並無多大分別,那藥單用起來也是無害的,隻是放在一起,讓玦兒想起以前師太給她開的幾句玩笑話。師太說,有很多東西,看起來無害,放在一起吃,就變成了致命的毒藥,比如喝了酒就別吃胡蘿卜;韭菜和菠菜一起吃了會壞肚子;柿子和蝦蟹一起吃能直接把人吃死等等。那時她覺得新奇好玩,磨著師太說了好多樣這樣的情形,誰知現在就正巧碰上了。
拿珍珠粉加幾味藥調膏,一麵尋思著怎麼讓季漣知道這樁事情,這樣折騰到寅時,才漸漸睡去,沒多時天又亮了,本想多睡一陣子,又記掛著季漣身上的疹子不知好了沒有,怕還沒消下去,便又帶著盛了藥膏的玉匣子去崇明殿。到了門口小王公公偷偷的要她噤聲,帶了她到外間來,道:“殿下昨日看書看到半夜才睡下,現在還沒起來呢。陛下昨日聽說殿下起了疹子,已吩咐他今日不必去前頭,殿下好不容易有空睡個懶覺,孫小姐還是多等一陣吧。”
玦兒點頭道:“那我還是進去等吧,我不吵他就是了。”
玦兒進了屋,先看著他臉上的疹子,雖未消去很多,倒也小了些,稍放了些心。再看到桌上的書還攤開著,旁邊散著幾本書,都是些評說前朝功過得失、或是議論前朝政事、帝王等等之類的書,還有一本是自己從家裏抄錄給他的,心下感歎季漣平日裏也是辛苦,早上從來睡不得懶覺,就要去前邊跟著父親議政,回來時時時被批的灰頭土臉,總被陛下說他的那些個想法“荒謬狂悖”,柳侍郎倒是頗讚同他的看法,可惜陛下又覺得季漣每日裏這些歪念頭肯定是柳侍郎所教,連帶柳侍郎也疏遠了,前幾日還說要給季漣換個師傅,隻是一時沒找著合意的人。現在起了疹子,還要熬夜看這些個東西,又不知什麼時候哪裏射出些明槍暗箭,難以提防。
想到這些,玦兒就走到了床邊坐下,季漣尚在熟睡,在床上排了一個“大”字,過了一會兒翻了個身,把被子蹬去了一半,臉朝外側躺著,玦兒忙拉了被子來給他蓋好,想起昨日的事,又有些臉紅。見他還睡著,就伸了指頭沿著他的眉毛畫了去,就這樣呆看了他大半個時辰,玦兒第二次給他蓋被時他才有些醒意,朦朧中拉了玦兒的手拽著,嘴裏嘟噥了幾句含糊不清的,又睡了過去。
玦兒隻是坐著,一時間覺得似乎有千言萬語想跟他說,又不知怎麼開口,就由得他握著自己的手,過了半晌,季漣眯著眼,見到玦兒在床邊,猛地睜眼,又看到自己死死拽住玦兒的手,愣了一下,笑道:“我還以為自己是做夢了,原來你一早就過來了。”
玦兒道:“過來看看你疹子消沒消,小王公公說你昨夜睡得晚還沒起來,我就進來坐了會兒。”季漣覺著玦兒看自己的眼神,頗有幾分含情脈脈的樣子,被她看的有些心裏又有些躁動,想著昨日的事情又怕唐突了她,忙叫小王公公進來,服侍自己穿了衣,要玦兒在書案旁候著,自己去洗漱了來。
就這樣,這幾日兩人隻是一起看看書,寫寫字,玦兒照舊給他上藥膏,不許他去喝送來的藥,季漣也不敢再唐突。有時季漣也跟她說說煩心的事,無非都和立儲有關,永昌帝在時他是倍受聖寵的,養在宮裏找最好的進士教他讀書,還打算著等他成親時封一個皇太孫的,誰知還未等到時候就崩了。永宣帝遲遲沒有下詔冊封他為皇太子,他心裏雖估摸著此時二弟涵兒才九歲,對他還構不起什麼威脅,可是父皇正值壯年,他要是當個十幾二十年的皇長子,那日子隻怕不比父皇當太子時好過多少。
“皇爺爺在的時候,遇上有什麼事,我也是那樣的想法,當時皇爺爺還誇我機敏果斷,怎麼到了父皇這裏,就變成衝動有餘,沉穩不足了呢?”
“遇上什麼事了?”
“今日中朝的時候,收到平城府的折子,說突厥的老可汗死了,死前也沒立個遺囑什麼的,幾個部落的首領都在爭奪可汗之位,我不過提議趁突厥內亂之際派兵襲擊,好把他們徹底趕出漠北,結果父皇就說我不顧百姓死活,說是本朝建國不足百年,還未休養生息好,就貿然動兵,是窮兵黷武之舉。”季漣提起這個就頗有些不忿,他記得皇爺爺在生時是心心念念要把突厥趕得在遠些的,現下有了這樣的機會,自然不肯放過。
“先帝馬上得天下,為人果決,自然喜歡口齒伶俐又才思敏捷的人;陛下在金陵駐守後方多年,又做了十幾年的太子,為人寬厚,顯然更喜歡沉穩些的人。你平日裏就是有什麼主意,也要先估摸著陛下的想法,緩一緩再說,別事事想著出了風頭讓那些臣子稱讚你。”
季漣聽著有幾分道理,苦笑道:“看來我是要開始修身齊家了。”想了一下又道:“你先前給我看的幾本書上的道理,皇爺爺很是喜歡,父皇卻似乎不太讚成。你那裏有沒有你覺著父皇喜歡的道理?”
玦兒撇嘴道:“我那裏又不是什麼寶庫,你說什麼就有什麼的”,說著便幫他收拾書案上的書,格子窗前的花盆上正是先前她送與季漣的一盆美人蕉,花盆裏還有一隻花栗鼠——季漣一向喜歡書畫,把花栗鼠和美人蕉養在一起,時常畫些靜動相諧的工筆畫,玦兒看著那花栗鼠皺眉道:“你這花栗鼠怎麼怏怏的,大白天還睡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