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漣伸手,拉住一支柳枝,到這個時節,已有些黃,浮在灞橋底的流水,緩緩遠去。
他回頭向柳心瓴問道:“這個時辰,顧輔該是在家的吧?”
柳心瓴點點頭,為他引路,在長安街上轉轉兜兜之後,走到一處不甚繁華的地方,在一座清涼的院落前停下來,門口一塊不規則的大理石,上鐫著“顧府”二字。季漣看看這府邸的規模,和在金陵看到的冊上顧家的田地數目,形成鮮明的對比,季漣想至此處,微微一笑,柳心瓴回頭看了季漣的眼色,上去叩了朱紅色的大門。
顧府看門的顯然認識柳心瓴,見他來了,似是期盼已久的樣,也不問後麵都是些什麼人,徑直帶著他們到了書房。那小廝進去稟報“柳侍郎來了”,聽見顧安銘在裏麵的聲音“知道了,今日閉門謝客,不管有什麼人來,都說老夫歇了。”
那小廝出來回柳心瓴道:“老爺請先生進去。”
柳心瓴隨手掏出一吊錢打賞給他,道:“今日來拜訪老師的事情,不可傳了出去。”那小廝見慣不怪的樣,應了一聲就回去守門了。
季漣打量了一下書房前的曲折回廊,跟著柳心瓴進了書房,隨行的另外幾個人跟了進去,卻隻在外間候著,隻季漣和柳心瓴進了裏間。
顧安銘見季漣進來,閃過一瞬間的詫異,不過他到底經過風浪,臉色瞬時平靜下來。因之前柳心瓴給他的信裏要他注意京城布防,卻並未說太殿下要提前回京的事情,便以眼神詢問柳心瓴,季漣見狀忙道:“是弟要柳先生不要在信提及的,江浙一帶尚不安穩,弟深恐信件落入賊人之手,反而誤事。”
顧安銘見季漣執禮甚恭,忙稱不敢,欲下跪見禮卻被季漣止住:“父皇常教導弟,事師如事父,怎敢讓輔大人對弟行如此大禮。”
等顧安銘和季漣推讓半天,柳心瓴這才細細道來:“殿下在金陵剛剛處理完皖王殿下的事情,就接到陛下的密信,要殿下即刻回京。隻是江浙那裏尚未完全平定,怕有些人有不軌之圖謀,陛下又是密旨,殿下這才悄悄回程,金陵那邊的大小事宜都有溫和馬威等在料理。隻是不知宮裏到底是怎麼個情況……陛下的意思,一直搖擺不定,實在讓人難以捉摸。”
聽到柳心瓴問到這個問題,顧安銘也感到甚為頭痛——一直以來最難揣測的就是這位陛下的意思了,說他意太吧?他卻追封太生母,擺明了讓天下人知道太並非嫡出,平日裏對太也是不冷不熱的;說他不喜歡太吧,他卻過早的讓太參與朝堂決斷。天下人都說陛下仁孝無雙——對周圍人的仁慈,簡直到了令人指的地步,至少顧安銘是這麼認為的,隻是這種長年累月的寬容,似乎掩蓋了永宣帝所有的情緒和想法。
這讓顧安銘怎麼回答呢?
忽然顧安銘反應過來剛才柳心瓴的回話,“陛下密旨”,忙道:“陛下最近不過身體微恙,太醫前些日調理了兩三日,便已經好了。隻是這樣的事情,陛下便令殿下回京。”
季漣聽了這話,臉上雖緩和許多,袖的手卻捏的更緊了,笑道:“父皇的教導,弟是無時無刻不銘感於心的,隻是弟遠離京畿已有大半年,保不準有些存著歪心思的人,在父皇麵前說長道短,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弟自是時刻也不敢放鬆。再者……也免不了有許多人,因著父皇的寬容,而存有僥幸之心,胡作非為……弟在群狼環伺之下,不得不小心啊。”
顧安銘聽了這話,知道季漣擔心的是宮有人在他尚未進宮麵聖之前對他不利——畢竟陛下的這道密旨,讓天下人都以為太殿下尚在金陵,此時出了什麼事,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便道:“陛下知道殿下已經回京了麼?”
季漣笑道:“父皇還不知道呢,父皇一向也知道贛皖那裏是不安寧的,怕下了旨意讓一些歹人有所異動,才讓弟悄悄返京,弟正想著要先抽個空在內朝前進宮見到父皇呢。”
顧安銘思忖半晌,答道:“後日又是內朝的日了,微臣明日晚上,可以有內朝的折要與陛下商議為名進宮——宮裏的守衛殿下是可以放心的。等見了陛下,自然一切都好辦了,陛下對殿下一向期望甚重,此次殿下的事情辦的如此圓滿,陛下定是高興的。”
季漣點點頭,又遲疑道:“輔大人……想必也聽聞了五叔這事的詳情了吧?”
顧安銘答道:“在京裏也有所耳聞,皖王殿下這些日想必大受驚擾,不知現在心情是否已經平複?”
季漣道:“五叔……贛皖一帶的治安也太差了一些,五叔心情已稍好一些了,不過弟實在擔心,五叔再留在皖王府,恐怕精神上會受到困擾。倒是金陵,雖然年初地震引了一些事端,不過目前想來比贛皖要安定許多,弟已將五叔安置在金陵,並令金陵守備好好負責五叔的安全,不讓五叔再受到任何驚擾。”
顧安銘心裏暗驚——這位殿下去年還常常在朝堂上和臣們爭個不可開交,機敏有餘而沉穩不足,竟然能在短短一月之間不動聲色的料理了和他父皇爭寵十餘年的皇叔。想想永昌年間皖王一派和今上爭得亂七八糟的樣,再想想皖王現在被軟禁在金陵的樣,顧安銘不禁露出一絲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