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當真?那你剛剛還說的有鼻子有眼的,難不成是在瞎編?”
說書人心想這公子哥怎麼這麼難纏,一整個缺心眼,但嘴上應承道:“也不算瞎編,有人親眼看到這事了。”
“誰親眼看到了?”
“這……”
“一錠金子。”
說書人為難道:“這真不能說,說了我也就在這行混不下去了。”
趙無言鼻子裏哼了一聲:“那我自己去找秦九寒本人問。”
趙無言話音剛落,滿堂嘩然。
一群人圍著竊竊私語,對著趙無言指指點點。
“秦九寒人在哪?”趙無言抽出一大把銀票拍打說書人的臉,十分囂張地問道。
說書人被那大把的銀票迷了眼,“在江南!江南陵州!據說暫居在陵州的春滿樓裏!”
“哦。”趙無言將銀票收起。
說書人一愣:“我的打賞呢?”
趙無言翻了個白眼,闊步離開。
說書人在堂前欲哭無淚。
趙無言出了茶樓,去馬行買了一匹好馬,結果忘了買馬鞍。坐在馬背上嘚兒嘚兒的跑出城十裏之後,一路上總覺得屁股底下不對勁的趙無言終於驚覺自己的失誤,可他實在沒有那個耐心和臉皮返程,就隻好將就著繼續嘚兒嘚兒的騎行。
從京城到江南近千萬裏,光騎馬至少要六個月才能到,這還是不算歇息不算意外的時間,等趙無言騎馬到了陵州,黃花菜都涼了,秦九寒這種遊俠總不會傻乎乎的待在一個地方。
但趙無言不是真傻,他打算走水路。
殤江是一條貫穿中原的大江,兩岸高聳,連綿起伏,自北向南滾滾而下,最後灌入滄海。中原十二州地勢平緩,水流落差小,江上風大,十分利於帆船航行,速度可達一日千裏。故而中原碼頭繁多,水運發達,更是有“一曲便過萬重山”的讚譽。
這條萬裏大江之所以被稱為殤江,便是因為人屠張落在此打響了他的成名之戰,當時南疆占據殤江以西,大涼占據殤江以東,殤江這條航線並不是大涼獨占。人屠張落以三萬水軍正麵強渡,而又派一萬奇兵從上遊兗州渡江,繞到南疆靠殤江的平津城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城,卻留出一線讓敵軍奔逃,最後五萬南疆守軍戰死兩萬,剩下三萬被逼到江邊投江。數以萬計的屍體堵塞江水,三日衝刷之後江水依舊泛紅。
從此大涼南北暢通無阻。
張落官至從二品。
一將功成萬骨枯。
等到趙無言到了碼頭,兩腿內側都已經磨出了血泡。他下馬步行,像鴨子一樣走路,來往過路的人紛紛側目。
奇恥大辱!
趙無言以袖遮麵,步履匆匆,逃難一般上了船。在他二十多年的人生經曆裏,這是第一次坐船航行。初上船隻覺得新奇,站在船頭觀殤江南下,頗有一種滾滾長江東逝水,水浪花淘盡英雄的意氣風發,但是到了晚上,船身晃蕩,讓他難以入眠。他幹脆起床吃了點夜宵,結果不一會就開始暈船,上吐下瀉,整個人都虛脫了。
兩天後,趙無言受不了了,整個白天都躺在甲板上曬太陽呼吸新鮮空氣。到了黃昏,晚風習習,萬霞自西而來,鋪天蓋地往東而去。趙無言翻了個身,毫無形象可言的側躺在甲板上。
大江滾滾來,地平線之間有一個黑色的小點。
趙無言眯起眼睛。
小黑點越來越近了。
趙無言起身,好奇地伸脖子眺望。
江上有人,踏波而行。
是個身材曼妙的女人,眉眼如畫,一身道袍,不持拂塵,反而提著一把長刀。足尖入水三尺,每一步腳下就綻開一朵水花,堪稱步步生蓮的奇觀。
趙無言一個激靈趴到欄杆上,眼珠子眨也不眨。
那是……洛神嗎?
一個船夫也看見了那個宛如謫仙一般的道姑,在甲板上大呼小叫,引來許多同伴駐足圍觀。一石激起千層浪,船艙裏的那些富貴人家也聽到消息,紛紛上甲板觀看,一時間甲板上熙熙攘攘,上百雙眼睛齊刷刷地盯著道姑。人們私下議論紛紛,都在猜測這道姑的跟腳,不少或惜才或貪色的人已經開始蠢蠢欲動。
一名劍眉星目的年輕人憑欄而望,後邊跟著兩人,一名獨眼獨臂的老者,一名滿臉橫肉身材魁梧的抱劍男子,身邊四五個氣焰逼人的仆從擠開人群,讓船杆周圍給他讓出一塊空地。年輕人身材修長,氣質陽剛,腰間斜挎一把長刀,周圍眼尖的人已經認出這是張家刀,也就是人屠張落麾下將士的佩刀。在大涼裏,帶著張家刀的將士說話遠比同階的文官管用,一州之內的實權將軍簡直就相當於一個土皇帝。
這年輕人正是人屠張落的第三個兒子,張壓邪。
張壓邪眯眼望向那道姑,眼中有著難掩的熾熱。
獨眼老者上前一步,輕聲道:“應該是黃老道家的人。”
張壓邪輕輕拍打著欄杆:“能殺麼?”
“這大概是哪家隱世門派的入世弟子……不能隨便殺的。”
“哦。”
“殿下盡可去招攬,隱世門派的入世人皆可入朝為官。”
“甚好。”
張壓邪心裏組織著措辭。那天仙下凡一般的道姑神色冰冷,帶著一股子生人勿近的氣質,對於船上的動靜視若無睹,目不斜視的踏江獨行,讓打算招攬她的張壓邪暫時望而卻步。
江湖上武夫境界劃分大致上一至五品,一品最高。最高之上還有玉祁、天門、乘禦和陸地神仙四個境界,層層遞進,俗稱五品四境。據說到了陸地神仙便可開天門,飛升證道成仙。在四境裏,就算處在最低的玉祁境界,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在尋常人眼裏可望不可及。大涼漠北和南疆,蒼茫天下人中,四境之人寥寥可數,都是武榜登頂之人。而那家喻戶曉的武榜當中,並沒有身穿道袍腳下生水蓮的女子。獨眼老者猜測,這道姑大概是如同秦九寒一般一鳴驚人的江湖翹楚,隻求厚積薄發。
獨眼老者掂量了一下斤兩,他加上那抱劍男子,拿下那個道姑是綽綽有餘。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那道姑踏江不過是上乘輕功,借水勢而發力,搏命廝殺的能力不一定好到哪裏去。
突然,船上甩下了一個小筏子,一名翩翩公子跳到小筏子上,不顧形象的搖船劃向那道姑,船上頓時哄然炸鍋。
那翩翩公子自然是趙無言。
三人都愣了一瞬。獨眼老者嗤笑道:“如此莽撞,肯定會碰壁。”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趙無言居然和那道姑並行攀談起來。張壓邪幾乎將欄杆握碎,獨眼老者也皺眉,唯獨抱劍男子一直是一副無所謂的姿態。大船相隔較遠,聽不清趙無言和那道姑在說什麼。道姑依舊目不斜視的前行,隻不過旁邊多了個劃船的趙無言。
趙無言靠近以後,第一句話就是:“道士姑娘你是哪裏人啊?”
“兗州的。”
“兗州人都這麼厲害的嗎?”
“差不多吧。”
“你這樣走得好慢,為什麼不坐船?”
“我暈船。”
趙無言一拍大腿,“我也是!我這是第一次坐船,昨天嘔的受不了了。”
“嗯。”
“你這招輕功能不能教我?這樣我也不用坐船了。”
道姑想了想,道:“好。”
趙無言大喜,這座江湖果然不負他所望,盡是精彩風流。他高興地問道:“敢問姑娘如何稱呼?”
“武當第一百二十一代下山入世弟子,”道姑頓了頓,“顏之娘。”
雛鳳潛龍兩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