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鬥笠人這才聽見一聲金屬蜂鳴,白衣男子劍已收鞘,出鞘的摩擦聲才傳入他的耳內。
鬥笠人死前一瞬間才恍然,他的頭早已被切飛了,連同他的頭一起被切斷的,還有身後這滔滔江水。
噗通一聲,一顆頭顱落水。
鬥笠沒了束縛,被狂風卷走,又被暴雨打落入江中。
另一名戴鬥笠穿蓑衣的人卡主艄公的脖子,將刀架在他脖子前,略帶哭腔地喊道:“不要過來!你……你要是再動手,我就把他殺了!”
聽這人嗓音,居然是個女人。
白衣男子還未說話,女人就已經崩潰,沒控製好力道,一刀抹在艄公的脖子上。年老的艄公頹然倒在一旁,血液和著雨水大片流下。
女人跪下來,連連磕頭,痛哭流涕。白衣男子用刀鞘挑起她的鬥笠,果不其然,鬥笠下是一張清麗的少婦麵容。
白衣男子眯眼笑,滿是凶煞之氣,“我就問你個事,你跑什麼?讓老子追的那麼辛苦,大雨天的跟在你們三屁股後頭吃灰。”
少婦戰戰兢兢,說話都帶著顫音:“壯士有事盡管相問,小女子……小女子一定……”
白衣男子截下話頭,將劍鞘頂在她額頭上:“我就問你一個問題。”
少婦臉色慘白:“請說。”
“可以借你的腦袋一用嗎?借了不還的那種。”
少婦臉色頓時發青,尖叫一聲,向後退去。白衣男子正要發力,用刀鞘炸碎她的腦袋,突然一個大浪拍來,將小船撞的側傾,白衣男子劍鞘略有偏斜,擦著她的發梢,將船底炸出一個大洞。
少婦一咬牙,翻身跳入江中,搏那一線生機。
水底渾濁,波濤洶湧,白衣男子眯眼,難以看見少婦的蹤影。
白衣男子冥冥中有種預感,即使在這種凶險的處境下,這個女子也會大難不死的僥幸活下來。
在白衣男子的眼裏,滿江紅。
少婦一身宏運,足可填滿萬裏江水。
這就是氣運加身,天佑不死。
白衣男子喃喃自語道:“看來以後還得學些麵相了呢。”
艄公突然咳血,聲帶受損,每次一咳,血就從脖頸斷口出噴出。
白衣男子蹲下,按在艄公傷口處。
沒救了。
白衣男子道:“有什麼遺言……算了,你也說不了話。就將就著比劃吧。”
艄公扯起一抹難看的笑容,艱澀的抬手,指向山坡上的那座小茅屋。
“哦,照顧你孫子?要不我把他送去當學徒行了,長大以後也不愁衣食。你別指望我帶著你孫子,才屁點大,隻能當拖油瓶。”
艄公搖搖頭,他伸出一根手指。
“什麼意思?”白衣男子抹了把臉上的雨水。
艄公在空中虛寫了一個“命”字。
“保你孫子一命?”
艄公點點頭。
“行吧,你個糟老頭賺大發了。”
艄公似乎想笑,但嘴角還沒扯起,人就已經斷氣了。
白衣男子扛起艄公的屍體,一腳踩碎木船,連續不斷地踢飛碎開的木板,足尖一點,便踩著空中一塊塊木板躍到岸邊。
他打開葫蘆,就著雨水灌了一口酒。一抬頭,就對上了山坡上茅屋窗戶裏男孩的眼神。
一大一小,一上一下。
天雷滾滾,大雨滂沱。
大人麵無表情地說:“沒救下。”
小孩便跪在地上,捂著眼睛痛哭流涕。
風雨交加。
雲舒雲卷。
雨聲漸歇。
雨停後,江岸楊柳上有飛燕,下有新墳。
男孩頭上斜卷著一圈繃帶,因為包紮的十分拙劣,所以看上去很滑稽。他坐在墳前怔怔的出神,左眼紅腫,袖子上還有幹了的鼻涕。
白衣男子將酒葫蘆丟給他:“叫什麼名字?”
“宋青山,”男孩抱著酒葫蘆,猛地灌了一口,結果嗆得咳嗽,“你呢……你叫什麼?”
“秦九寒。”
“哦。”
“以後有什麼打算嗎?”
“有。”
“那就好。”名叫秦九寒的白衣男子拔了根草,叼在嘴裏,“說起來,你阿爺的死有一部分原因得怪我。”
“哦。”
“怎麼,不打算報仇?”
“打不贏。”
秦九寒聞言哈哈大笑,摁住他的腦袋狠狠地揉了揉,把宋青山疼的呲牙咧嘴。
“酒葫蘆你留著吧,”秦九寒道,“以後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候,可以帶著來酒葫蘆找我。”
“哦。”
“走了!”秦九寒起身。
“不送。”
秦九寒走在驛道上,挎劍叼草獨行,一次都沒有回頭。
宋青山依舊坐在墳前,等到秦九寒走遠了,他才拍拍屁股起身,向秦九寒的反方向走去,一次都沒有回頭。
江湖兒郎江湖散。
大涼江湖武榜排名換了,一名叫秦九寒的男子擠入前十,一月之內排名節節攀升,這個橫空出世的白衣男子一舉位列榜眼,不過月餘便排在天下第二。
天下有武榜,自然有文榜、美人榜、將榜和士榜。除卻這不知出自何人手筆五張榜單,還有九種稱號,合稱五榜九名。妲己、儒聖、道仙、佛陀、人屠、魔尊、琴帝、劍皇、刀神,排名不分先後。這種稱號不是想要就要想不要就不要的,就說這被稱為人屠的張落,坑殺降卒十萬,屠去南疆三城,漠北五城,堪稱軍中戰神,至今未嚐一敗。異姓王的尊位就是靠著堆積如山的屍骨堆出來的,人屠之稱名至實歸。就算他不想當這個人屠,天下人也會以人屠稱呼他。
而空懸三百年的劍皇之稱,似乎將要被秦九寒摘去。
茶樓的說書人正在講那秦九寒千裏追殺的奇聞。如今滿江湖都知道秦九寒為了追殺一個女人,一路從京城追到了江陵,各路牛鬼蛇神都在猜測那女人和秦大俠有何愛恨糾葛,現在已經有不少種版本的流言蜚語。最為誅心且最有說服力的版本是從京城流傳出來的,內容大概是秦九寒將朝廷一員大官滅門了,隻有這個女子逃了出來,但最後仍舊是落得了個被追殺至死的下場。若要說證據,朝廷昭告天下的通緝令不就是鐵板釘釘的證據麼?
於是乎秦九寒被公認的歸入凶神惡煞不好惹的那一類人。
說書人一拍撫尺,滿堂具寂,“預知後事如何,且聽……”
“慢!”堂下突然傳來一聲大喊,緊隨其後的是一錠被丟上來的金子。
說書人眼明手快,一把接住了金子,咬了一下,微微變形,光澤圓潤,毫不掉色,是真金,就算成色再差,也是闊綽的打賞了。
這茶樓規格隻是市井底層,沒有雅間。說書人目光往堂下一掃,目光落在一名笑意溫潤身形俊朗的公子哥身上。那公子哥穿著水合紋長袖,金絲玉牌腰帶,手上搖著一把白竹骨紙扇,當真是玉樹臨風,在一群鄉野村夫間顯得鶴立雞群。
這公子哥自然是私闖出宮的太子趙無言。
說書人諂笑,“敢問公子有何吩咐?”
“後來秦九寒到底有沒有殺了那婦人?”趙無言問道,“我現在就想知道,一錠金子買個答案,不虧吧?”
“不虧不虧,”說書人嗬嗬笑道,“應該是殺了,畢竟後來沒聽說過誰再見到那個婦人了。”
“千裏殺個女人,也算是俠?”趙無言冷笑,“殺我大涼朝廷命官,居然還有人叫好?”
說書人欲言又止。
“怎麼了,有事就說。”趙無言道。
“公子是初入江湖吧?”說書人見趙無言點頭,便繼續道,“江湖上很多事眼見都不一定為真,何況耳聽?類似這種事數不勝數,咱們也就湊個熱鬧,茶餘飯後當作談資,至於事實是什麼樣的,誰也不知道,聽這些故事的人,也沒幾個當真的。公子聽過一笑便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