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夜雨聲煩。
九天之上陰雲密布,天地之間一片昏暗,偶爾有狂蟒般的閃電在烏雲中翻滾。
驛道上有三匹駿馬奔馳,蹄下泥濘飛濺,馬背上匍匐著的三人,都頭戴鬥笠身穿蓑衣。
三人突然調轉馬頭,由驛道轉入密林,馭馬踩著山石翻越一座山坡後,便到了江畔渡口。江上漲潮,波濤洶湧,艄公早已栓船歇業,在處於高地的茅屋裏歇息。年老的艄公正在炕上給孫子講些道聽途說的江湖異事,隻見茅屋門板猛地被踹開,兩名戴鬥笠的人闖入,隱約能看見外麵還站著一名鬥笠人。艄公被嚇了一跳,慌忙將孫子護在身後,警惕地看著這群來者不善的人。
“我們想過河。”其中一名戴鬥笠的人聲音嘶啞地說道。
那人將鬥笠壓得很低,又將蓑衣領子豎高,艄公看不清他的臉,隻能憑聲音和那高大的身形,猜測他是個男人。
艄公惶恐說道:“現在不能開工,江水流的急,別說我這小筏子,就算是上千斤的大船來了,也得被這大浪掀翻……”
那人掏出一袋碎銀子,放在桌上。
艄公搖頭:“這不是錢能解決的事,要是真想過河,最少也要等雨停之後。”
那人沉默了,茅屋內陷入死寂。
就在艄公以為這些人要放棄渡河時,之前說話的那人蓑衣下傳來呲呲的鋼鐵摩擦聲,配著屋外的雨聲雷聲,格外詭譎。
一抹寒芒迸射。
艄公一驚,頓時背後衣衫浸滿冷汗。
一把長刀橫在艄公脖子前。
那人握著刀,冷冷說道:“要麼過河,要麼死。”
艄公強作鎮定,說:“不開船是死,開船也是死,那我寧可死在刀下,也不願溺死在河裏喂魚,不明不白的就成了水鬼。”
“開船尚有一線生機。”
“一線都沒有。現在江裏湍急的水渦連魚都能絞死。”
那人再次沉默。
半晌後,他緩緩將刀移開。艄公正要鬆口氣,卻見那人把刀架在他孫子的脖子上。
“我們實在是趕著過河,請艄公行個方便,不然的話,隻有拉上你爺孫倆陪葬了。”
艄公嘴唇顫抖起來。他結結巴巴道:“禍不及家人……你們不講規矩……”
小男孩扯著艄公的衣角的手在顫抖,但臉上仍舊倔強地做出怒目而視的神情。
那人有些不耐煩了,手腕一抖,小男孩脖子上立馬被劃出一條細微的血痕。
艄公驚呼一聲,麵色愴然道:“我做!我這就開船!你們放了我孫子……”
“好。”那人收刀入鞘。
“阿爺!”男孩用力扯住艄公衣角。
艄公強笑著,一根一根地掰開男孩的手指頭,說道:“爺爺很快就回來,小山子,爺爺撐了一輩子的船,一次都沒有出過意外,想必這次也能平安回來。”
小男孩癟著嘴,仍舊是一副倔強不肯落淚的模樣。
艄公戴上了鬥笠蓑衣,領著三人去渡口,費力的解開船繩,磨磨蹭蹭的在船上收拾東西。那人也不催促,給另外一個人遞了個眼神,後者意會,轉身悄無聲息的隱入黑暗中。
茅屋處在山坡上,窗口幾丈後便是斷崖,男孩趴在窗上,遠遠地望著風雨中渡口旁的阿爺。
不一會兒,男孩聽到身後有開門的動靜,他驚喜的轉身,迎來的卻是當頭一刀。這一刀從眉骨劃過,直接劃破了他的一顆眼珠子。男孩大叫一聲,倒在地上,捂著眼睛哭嚎,血液從指縫裏噴薄而出。他僅剩的一隻眼睛裏,倒映出一個頭戴鬥笠身穿蓑衣的人影。竟是剛剛一直未說話的那人折返而來,要毀約殺男孩滅口。
男孩在地上撲騰掙紮,疼的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那人居高臨下,一腳踩在男孩的胸膛上,對準男孩的脖子,手起刀落。
男孩涕泗橫流。
半晌後,預想中的刀子久久沒有落在身上。男孩壯著膽子睜眼往上一瞧,頓時嚇得魂飛魄散,那人的腦袋不知何時炸成了碎末,此時隻餘一具無頭屍體站在他麵前。他尖叫一聲,蹬腳向後退去,不小心踢倒了那具屍體,屍體倒下,與地麵撞擊發出一聲悶響,脖頸處的斷口又炸出一灘血液。
男孩嚇得瑟瑟發抖。
屋外突然有敲門聲。
嗒……嗒……嗒……
敲門聲極有規律,聲音不大不小,十分溫吞,就仿佛屋外有個守禮的善客等著主人開門一樣。
男孩自然不敢起身開門。
外麵敲門的那人等了一會,輕輕地將門推開,門栓悄無聲息的碎成木渣。男孩渾身顫抖,直覺告訴他,進來的這個人就是隔空炸碎人腦袋的始作俑者。男孩心中隱隱泛起猜測,之前戴鬥笠的那三人不惜代價也要過河,說不定就是因為被這人追殺的緣故。
光這手隔空殺人的手段,就讓男孩將進來的那人視作神魔。
進來的那人一身白衣,渾身濕透,長相並不是男孩所想的青麵獠牙,而是異常陽剛俊美。他身材修長魁梧,劍眉星目,結發束冠,下巴有些胡茬,看上去年近三十,腰間左右分別掛了一柄劍和一個酒葫蘆。
男孩咽了口唾沫。
白衣男子從懷裏掏出一瓶藥,說道:“金風露,療傷藥。用這個向你換個消息,願不願意隨你。”
男孩咬牙:“我換!知無不言!”
白衣男子將藥瓶丟給男孩,指著那具無頭屍體問道:“像這樣的人,你還見過幾個?”
“還有兩個,脅迫著我阿爺去渡口開船,他們打算渡河。”
白衣男子點點頭,走到窗口旁,眯眼眺望渡口。果不其然,剩餘那兩人見同夥遲遲未歸,便立刻讓艄公開船,三人此時已經離岸近一裏,小船在江上搖搖晃晃,每次隻隔一線便要傾倒。艄公不愧是老船夫,經驗老道,每次都撐船險之又險的躲開暗流,照這個趨勢,若是沒有碰上急流,艄公還真有可能將船劃到對岸。
白衣男子抿嘴,嘴角帶笑,滿是殺氣戾氣。
他正要從窗口一躍而下,卻被男孩抓住了衣角。男孩忐忑的懇求:“我阿爺還在上麵……求求壯士救救阿爺!”
白衣男子拍拍男孩的頭,道:“我盡量。”
說完他便從窗口飛躍而出。
一條白虹踏雨奔襲。
水花四濺。
白衣男子猛地從空中墜下,砸在江上小舟的船頭,船尾上翹一丈,船頭近乎砸入水底。
刹那之間,幽藍的刀光迸射而來,白衣男子用刀鞘輕輕一撥,右手五指如勾,按向那偷襲而來的鬥笠人的脖子。鬥笠人一擊不成,迅速後撤,白衣男子的右手緊隨而至。
突然間,鬥笠人的蓑衣內爆發出一聲急促的金屬摩擦聲,又是一抹刀光迸射,他居然還有一把刀!鬥笠人左手握刀,反身一斬而下,割破雨簾,刀意磅礴,爆發出陣陣破空聲!
不知多少江湖成名高手死在他這反手刀之下,而知道他佩有雙刀且慣使左手刀的人,隻有他自己。江湖人狡兔三窟,沒有些本事傍身,誰能夠在這江湖上混得長久?在他手上陰溝裏翻船的高手不計其數,今晚顯然又要多一個。
鬥笠人的鬥笠被狂風扯起,露出被風雨吹打的一張猙獰麵孔。
電光火石間,他看到白衣男子在獰笑。
隨後他看到了白衣男子將手搭在劍柄上。
鬥笠人突然覺得自己身子一輕,視線居然不由自主地在移動,旋轉了一圈後,他竟看到了自己身後的情景。
洶湧澎湃的大江,居然斷流了!
一條巨大的溝壑橫斷整條大江,其內斷開的遊魚水草不計其數,上遊下遊互不連接,水深足有數十丈!
天地寂靜,一道無形的截麵切開了如絲線般的雨幕,截麵的盡頭便是那江水的斷口。
鬥笠人的視線不斷旋轉,又看見的一具手持雙刀的無頭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