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 野蠻大媽(2 / 3)

可老太太,仍是不斷地思念她自己的那一個,那個長著棕色眼睛、鷹嘴鼻和兩撇又濃又黑像軟墊一樣的小胡子的瘦瘦高高的兒子。每天,她都會問住在她家裏的士兵:“你們知道法國第23邊防軍團開到什麼地方去了?

我兒子就在那個團裏。”

他們用很蹩腳的法語回答說:“不,不雞(知)道,一點都不雞(知)道。”他們明白她的痛苦和憂慮,因為他們也有母親在那邊,因此他們對她的照顧更加無微不至。不管怎樣,她很愛他們,愛她的這四個敵人,通常農民們不大有愛國仇恨,這種仇恨是上等階層的人才有的。而這些普通老百姓付出高昂的代價,因為他們本來就很貧窮,新的負擔又沉重地壓在他們頭上;大批大批被屠殺、充當真正的炮灰,因為他們人數最多;他們是殘酷的戰爭災難最大的受害者,因為他們最弱小,最沒有抵抗能力。所以他們不太理解那種好戰的熱情,那些激動人心的榮譽攸關的事,以及那些在短短半年內誰勝誰敗,都能把兩個國家拖垮的所謂的政治手段。

當地人一談到住在野蠻大媽家裏的那四個德國人時,都說:“他們四個算是找到了棲身之所。”

可是,一天早晨,隻有老太太一個人在家的時候,她看見遠處的平原上,有一個人朝她家走來。很快,她就認出他了,那是負責分送信件的郵差。他遞給她一張折好的紙,她拿出縫紉時戴的眼鏡,念道:

索瓦日太太,這封信對於您來說是一個噩耗。您的兒子維克多昨天被一枚炮彈擊中,幾乎被炸成了兩截。我當時離他很近,平時在連隊裏我們總是肩並肩走在一起,他經常跟我談到您,為的是一旦他有一天遭遇不幸可以通知您。

我在他的口袋裏翻出了一隻手表,等戰爭結束了,我再把它還給您。

我真摯地向您致敬。

23邊防軍團二等兵:塞澤爾·李沃

這封信已經寫了三個禮拜。

她沒有哭,可幾乎動彈不得,人都呆了,痛苦到了極點,使她一下子還感覺不到。她心裏一直在想:“維克多已經被人殺害了。”沒過多久,眼淚漸漸地湧到了眼眶,痛苦攫住了她的心。各種既可怕又痛苦的想法一一湧上心頭。她再也無法擁抱她的孩子了,她那個頭很高的孩子,她永遠也抱不著他了!警察打死了老頭子,普魯士人又要了她孩子的命……他被一枚炮彈炸成了兩截。她仿佛目睹了那副情景,那可怕的情景:腦袋耷拉著,兩眼睜得大大的,還咬著兩撇大胡子的邊角,和以前他發脾氣的時候一樣。

兒子被炸死後,他們是如何處理他的屍體的?如果他們把兒子的屍體還給她就好了,就像過去她丈夫被人送回來一樣,子彈還留在前額上呢。

就在此時,她聽見一陣說話的喧鬧聲,是那幾個普魯士人從村裏回來了。她急忙把那封信藏進口袋裏,並把眼睛擦幹淨,像往日一樣神態自如地迎接他們。

他們四人都快活地笑著,因為弄回了一隻肥兔子,無疑是偷回來的,他們跟老太太打手勢,告訴她大家有好東西吃了。

她立即動手準備午飯,到了要宰殺兔子的時候,她卻沒了勇氣。她也不是第一次殺兔子!一個士兵朝兔子耳朵後麵打了一拳它就死了。兔子一死,她就把兔子的皮剝掉,露出兔子鮮紅鮮紅的肉。她看見自己手上沾著血,感到漸漸變冷、凝結的溫暖的血,讓她從頭到腳都戰栗不止。接著她總能看見自己被炸成兩截的高個子兒子,也是全身鮮紅,跟這個身子還在抽搐的畜生一樣。

她和她的四個普魯士人坐下一起吃飯,可她吃不下,一口都吃不下。那四個普魯士人狼吞虎咽地吃著兔子肉,沒有注意到她。她默默地從旁邊打量他們,反複琢磨一個主意,但她臉上的表情非常平靜,那四個普魯士人也沒察覺到什麼。

突然,她問他們:“我們在一起有一個月了,可我卻連你們的名字都不知道。”他們費了好大勁才弄明白她的意思,接著就說出了各自的名字。她覺得這還不夠,於是就叫他們把名字連同他們的家庭住址一起寫在紙上。隨後把眼鏡架在高鼻梁上,仔細地瞧著那些陌生的文字,最後把那張紙折好放進口袋裏,壓在她兒子報喪的信上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