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六、從水鄉踏進大上海(1 / 3)

1916年8月初,沈德鴻隻身一人從水鄉小鎮踏進大上海。年屆弱冠,他也像社會上文人之間通行的以字相稱一樣,以雁冰名世。沈雁冰不再是家裏人總稱呼的那個德鴻小兒了,他真正邁出了踏上人生大舞台的第一步。

上海灘上的人,無論幹什麼的,大都自覺不自覺地把其他地方來的人看作鄉下人,以顯示他們城裏人的優越感,這會讓初來乍到者很反感。不過上海作為那時東方最大的都市,的確有許多可以自傲之處,譬如,那個執近代中國出版業之牛耳的商務印書館。8月初的一天早上,沈雁冰這個水鄉小鎮的青年,懷揣著一封推薦信,頗為自信地走進位於河南路上的商務印書館發行所。

在發行所營業部裏,沈雁冰向一個營業員打問總經理辦公室在哪裏。那個營業員正忙著售書,頭也沒抬,隻把嘴往上一努道:“三樓。”循著營業部後麵一個樓梯,沈雁冰剛要邁步往上走,就被人攔住問他幹什麼。他答說要見張總經理,那個攔住他的人用十分輕蔑的眼光把這個學生模樣的青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冷冷地說道:“你在那邊等著吧。”

“不能等,我有孫伯恒的介紹信。”沈雁冰很看不慣這個人的作派,也冷冷地回了他一句。

一聽到“孫伯恒”三個字,那人立刻轉成一副笑臉,很客氣地問:“是北京分館的孫經理嗎?”沈雁冰也不答話,從懷裏掏出印著“商務印書館北京分館”紅字的大信封在那人眼前一晃。那個人變得更謙恭了,頷首示意說:“請,三樓另外有人招呼。”沈雁冰昂首挺胸,穩步向三樓慢慢走去。

三層樓梯不算高,但走上商務印書館的三層樓梯,意味著沈雁冰從此踏上了一條畢生從事文學、文化事業的漫漫路程。當然,沈雁冰此時沒有想到那麼遠,為他寫推薦介紹信的孫伯恒,也沒有料到他把一個很快將要在新文學、新文化運動中叱吒風雲的青年送進了商務印書館。

其實,沈雁冰走進商務印書館的大門,緣出於一個帶著偶然性的機遇。他既不認識為他寫介紹信的孫伯恒,更無緣認識他將去麵見的商務總經理張元濟,甚至不過就是一年多以前,還在北京的時候,表弟與他說起孫伯恒同他的表叔盧鑒泉的關係,他想都沒想過自己會與孫伯恒,與商務印書館發生關係。

從北京大學預科畢業後,下一步的人生之旅將如何邁步,青年沈雁冰還顯得有些茫然無措,這個需要做出的抉擇似乎來得早了些。盡管他在知識、文化準備上已經具有了紮實的根底,也許因為此前他人生的每一步,都有母親在那裏操心、扶助,所以在北京大學讀預科的三年中,對於這個問題他還沒來得及考慮。

繼續讀書是不可能的了,家中已經沒有財力供他上學,隻有就業。但選擇一個什麼職業才能投己所好,而且可以有所作為呢?父親當初的希望,是讓自己學習理工,以一技之長安身立命,以發展實業富國強民。自己沒有學理工科而選擇了文科,這是自幼的習性、偏愛、所學決定的,所以在赴上海應考北京大學預科時,沒有遵從父親遺囑報考將來進理工科學習的第二類,卻考進了將來是要進文、法、商三科的第一類。這雖然違背了父命,但卻是從自己個人自由意誌做出的選擇,父親反複叮囑的“大丈夫當以天下為己任”這一點,自己是片刻也沒有忘記的。

事實上,學習理工與“大丈夫當以天下為己任”也並不一定就有必然的邏輯上的因果關係。父親的遺訓中包含了對於個人與社會、家與國之間亦進亦退,進退自如的考慮。學有一技之長,進可以“以天下為己任”,退可以國內外隨處“謀生”。所以,隻要心存著“大丈夫以天下為己任”的誌向與抱負,學文史仍然可以有所作為。況且“以天下為己任”這種信念本身,就包含著強烈的道義感、社會責任感和濃重的政治意識,它正可以為學文者引領著去大展身手。關鍵問題隻在於選擇一個什麼樣的職業去肩擔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