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 八、“我不要伊,別人要伊麼?”(1 / 2)

母親提起自己的婚姻大事,沈雁冰並沒有感到意外,但還是覺得突兀,畢竟他從來沒有認真想過這件人生大事。

陳愛珠說的這樁親事,就是十幾年前沈恩培與孔繁林在鎮上南貨店裏訂下的那樁娃娃親。她在前些年就把訂親的經過告訴兒子了。不過此前,沈雁冰一直在學校裏讀書,沒有多想過這件事,總覺得那似乎還是相距很遠的事情,所以母親提起此事,沈雁冰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回答的好。

陳愛珠以為兒子已經把這件事淡忘了,就又把訂親的來龍去脈講了一遍,然後用商量的口氣說道:

“從前我料想你出了學校後,不過是當個小學教員,至多是個中學教員,一個小鎮上不識字的老婆也還能相配。現在你進了商務印書館編譯所不到半年,就做了那麼多事,受到重視,今後大概會一帆風順,還要做更多的事,更大的事。俗話說: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這樣一來,一個不識字的老婆與你就顯得不相稱了。這次要你回家,就是想問你,你如果一定不要,我不會強迫你接受這門親事,隻好托媒人去退親。不過,孔家同意不同意退親是說不準的,也許就要打官司,那我就為難了。”

聽了母親這番推心置腹的肺腑之言,沈雁冰格外感動。雖然他腦子裏還是亂紛紛的,沒理出一個清晰的思路,但是他已經掂量出母親這番用商量口吻說出的話裏包含的沉重。他是個孝順的兒子,這是從小的家教熏陶出來的。父親英年早逝後,他作為長子,更是時時心存著要為母親分憂解難的責任感。母親曆來做事幹脆、果斷,從不拖泥帶水;需要決定什麼事情的時候也總是拿得起,放得下,沒有什麼猶猶豫豫、左顧右盼。在這件父親生前就定下的親事上,母親原本也可以不必這樣同他商量,拿個大主意,與他商定個辦喜事的時間就行了。可母親鄭重其事地征求他的同意,說明母親不想自己勉強接受這樁親事,她希望兒子有個幸福美滿的家庭。她甚至都做了退親,乃至打官司的心理準備,盡管那樣很困難。母親為這個家、為自己已經付出了很多,自己現在能在外麵獨立謀生了,即便不能為母親和家庭分擔多少責任,至少不應該再讓母親為自己的親事,去承受可能會出現的巨大壓力和棘手困難的局麵。

想到這裏,沈雁冰有些紛亂的頭腦裏已經理出一個漸漸清晰的思路。自己在北京讀書的三年和進入商務編譯所這半年,精力和心思全都貫注在讀書和事業上,男女之事不是沒有想過,但從未作為生活中的大事來想。老婆不識字是個問題,但也未必是個大問題。事業是要自己去做的,不是靠老婆做的。老婆也不是個裝飾物,天天帶了給人看的,能操持好一個家,就盡了好妻子的責任。再說,孔家女兒嫁過來之後,母親還可以教她讀書識字,她總不至於是個一竅不通的女子吧!要真是那樣的話,隻能算是命該如此,作為沈家的長房長孫,盡孝而已……整理完自己的思路,沈雁冰對母親說:“兒子現在剛剛開始自己的事業,婚姻家庭的事沒有想得太多,更沒有想自己去交女朋友,還是全憑母親做主吧。母親剛才一番話的苦心,我心裏都明白。孔家女兒不識字倒也無所謂,反正嫁過來後,孔家再管不到她了,母親可以親自教她讀書識字,讓她進學校讀書也可以。”

陳愛珠聽兒子說罷,一顆尚懸在半空的心完全放下來:“那就定下來,明年春節辦你們的喜事,我過兩天回複孔家。”

母親放心了,沈雁冰不免也有了一釋重負的感覺。但是這天夜裏,他躺在床上還是想了許多。畢竟這些年出門在外,眼界開闊得多,所聞,所見,所接觸的新事物、新思潮,很多給自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時時在撥動著自己那顆充滿朝氣,意欲大有一番人生作為的心。但是捫心自問,他不能不承認在道德倫理觀念上,特別是涉及婚姻、家庭問題時,他的思想還是比較傳統的,甚至是有些守舊的。

當然,在沈雁冰需要對自己這件關係一生的婚姻大事做出決斷時,代表曆史進步和時代趨勢的新文化運動,還隻處在剛剛興起的階段,它對傳統思想觀念發起的挑戰和衝擊也遠未形成蔚為大觀之勢。

沈雁冰從小到大在家庭內所受到的熏陶和從小學、中學到大學所接受的基本教育,還是以儒家思想為核心的傳統文化精神,所以,驟然麵對婚姻大事,使他幾乎可以心無旁鶩就予以認可的精神支持,肯定還是來自潛意識中那些儒家文化思想,諸如仁愛的觀念、忠孝的意識、自律甚嚴的倫理感、肩負天下的道德追求,等等。這使沈雁冰是一個十分理性的人,他所有的判斷和決定都是基於理性的認可,而不會任由情感的左右。在這一點上,他也很像他的母親,少年老成。在這一夜裏,他想得最多的,竟是這樣兩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