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2 / 3)

我沒有帶包,人行道上有公用電話,我走過去摘下聽筒。我想打電話,可是我沒有錢,我也沒有任何一個號碼可以撥出去。我的手指在發抖,媽媽,媽媽你在哪兒?媽媽和爸爸都已經走了,他們都死了。我蹲在地上抱著自己的頭。我知道自己抖得厲害,可是沒有哭。四周嘈雜喧嘩的人聲,汽車呼嘯而過的聲音,公交車報站的聲音,行人走路的聲音,統統朝我耳中塞進來,像是無數條蛇,硬生生鑽進我的腦裏。

可是又靜得可怕,就像那天晚上,安靜得可怕,安靜得我可以聽到自己血液汩汩流的聲音,而我全身沒了半分力氣,身上像壓著一塊巨大的石頭,又像是溺在水裏,不停地往下沉,往下沉,卻掙紮不了——所有的一切都離我而去,從此永遠陷在絕望的黑暗裏——可我心裏明白,這不是天譴,隻是命,是我的命。

我自己的命苦,怨不得天,尤不得人。

我強顏歡笑,我若無其事地讀書,在所有同學麵前假裝和她們一樣,可是今天這一切都被戳破了。我那些齷齪而肮髒的生活,我那些不能見人的真麵目——全都被戳破了。我就像被人剝了衣裳,赤摞裸扔在眾人麵前,任由他們目光的踐踏。我根本沒有地方叫冤,因為我不是被冤枉的。

我不知道要往哪裏去,城市這樣大,竟然沒有我的容身之處。

我蹲在那裏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有人問我:“童雪,你不要緊吧?”我恍惚以為聽錯了,悅瑩她不會再追出來找我,我抬起頭來,看到是個陌生的女生。她又問了一遍,原來果真是我聽錯了,她問的是:“同學,你不要緊吧?”她身邊站著個男生,兩人像是剛從校外回來,典型的一對校園情侶。那男生正好奇地打量我,女生挺熱心地問:“你是我們學校的嗎?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我們送你回去?”

我身後就是聲名顯赫的百年名校,當初踏進校門的時候,我是那樣的自豪,自豪自己可以成為它的一分子。可是今天我再無顏麵承認自己是它的學子,我做的事情,讓我知道我自己不配。

那女生問:“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我們幫忙?”

我鼓起勇氣,向她借了一塊錢,說想給家裏打電話,身上又沒帶零錢。

她遲疑了一下,畢竟這年頭騙子很多,可是隻要一塊錢的騙子應該不多吧。最後她掏給了我一個硬幣,然後狐疑地挽著男朋友走了。

我把硬幣投進電話,然後一個數字一個數字地撥號,隻撥了三個號碼,我就掛掉了。

我有什麼臉打電話給蕭山?

我全身發抖,想著蕭山的名字,我就像是一攤泥,隨時隨地就要癱在那裏,被千人踩萬人踏,我有什麼臉再見蕭山?

我寧可我還是死了的好。

我換了一個號碼,撥莫紹謙的手機號,我從來沒有主動打給他,雖然我曾經被迫記熟他的私人號碼。聽筒那端是長久的忙音,沒有人接。我等了很久,終於絕望。

這世上所有的人都拋棄了我,我還可以往哪裏去?

我沿著人行道往前走。漫無目的地朝前走,一直走到一個街心公園。公園裏有路燈,不時有人經過,並不顯得冷清。有個流浪漢在長椅上整理他撿到的純淨水瓶子。大大小小的瓶子被他一個個踩癟,然後塞進一個肮髒的垃圾袋。我大約站了很久,因為他抬起頭來,衝我咧嘴一笑。他臉上很髒,牙很白,笑的時候才讓我看出,原來他是個瘋子。

我被他的笑嚇著了,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