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一、陌上花開(1)(2 / 3)

1.秋思

出了幾天門,忙亂而熱鬧,被一位作家朋友拉去看他的短篇新作,搜腸刮肚地瞎胡評論一番,然後談事情,會朋友,吃飯喝茶,神聊亂侃,把自己搞得像陀螺,直轉得七葷八素、疲憊不堪,還自覺自願。回程途中,車窗外,一望無際的華北平原,雖然仍是滿眼綠色,卻已經被幾陣秋風和幾番秋雨“憔悴”出些許滄桑。轉眼間,秋,已悄然而至。

秋,是思念的季節。

秋思,既有人生如夢的抽象感慨,也有對親情友情、親人朋友的具象思念。

秋思,不是決堤的江河,不是澎湃的大海,不會感天動地,不會傷痛欲絕,而是雨絲般柔韌,晨霧般迷茫,斷斷續續,不絕如縷。

漢字具有獨特的表意功能,“愁”字,就是“秋”與“心”的組合,難怪秋總是融進那麼多的感傷悲涼。比如鑒湖女俠秋瑾的“秋風秋雨愁煞人”,吳文英的“何處合成愁,離人心上秋”,白居易的“秋雨梧桐葉落時”,或言秋天的愁思沉鬱,柔腸百轉;或言愛情的望穿秋水,纏綿悱惻。

杜甫懷念李白的“渭北春天樹,江東日暮雲”,渭北江東,暮雲春樹,朝夕遠懷,情真意切,被奉為友情之思的經典。

王勃的“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遼闊悠遠,究天人之際,感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歎萍水相逢,盡是他鄉之客,身處塵世而不失至純,浪跡江湖而意趣超然,令人神動。

杜牧的“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於絢爛之處悟斷人生,既有豁達樂觀的心態,也有及時行樂的無奈。

國學大師馬一浮留美回國,曾久居鎮江焦山,有“如此虛空誰可語,蒼茫獨立看流塵”的詩句,滿懷素心,有著對人生際遇的寂寞感懷,對個人操守的執著堅持,昭然解惑。

然而,毛澤東的“獨立寒秋,湘江北去”,“看萬山紅遍,層林盡染,漫江碧透,百舸爭流。鷹擊長空,魚翔淺底,萬類霜天競自由。悵寥廓,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則改寫了秋思的底色,縱橫捭闔,昂揚激越,一股必為人主的雄渾霸氣,充斥天地。

可見,秋思也可以縱情豪放,未必都是感傷纏綿。

2.秋色

如果細心觀察,就會發現,秋天的黃葉與紅葉,迥然有別於春夏的黃與紅。

春天的黃,如柳芽、迎春花、油菜花,黃得鮮嫩水靈,羞澀而蓬勃,是青春少男少女萌動夢幻的花語。

夏天的紅,如火鶴、杜鵑、劍蘭、美人蕉,紅得嬌豔潤澤,明媚傲縱,旁若無人,是青年男女放肆揮霍的天賜。

秋天的黃,如白樺林、鑽天楊,黃得通透、徹底、豪邁,漫山遍野,極具張力,蔚為壯觀,輝煌著中年男人半生的成就,彰顯出他們全部的驕傲與尊嚴。

秋天的紅,紅葉丹楓,流光溢彩,那是積攢了四季的熱情,在瞬間做最後的燃燒綻放,如同女人的成熟風韻,沉靜中不失浪漫激情而略帶瘋狂,浮動著青春不再的一絲恐慌,真實而美麗。

即使都是綠,也各有不同。春天的綠,淺淡新鮮;夏天的綠,濃鬱張揚;秋天的綠,深重蒼涼。

自然之秋,人生之秋,無論怎樣美好,都因其短暫而不免淒涼。生命的智慧,就是要在這浮生逆旅的感傷裏,在世事無常的迷惑中,尋找堅持到底的理由和勇氣,把沉思與感悟、快意與豪情,外化為神閑氣定、步履從容。

秋季,借用海德格爾的話語,應該是“詩意的安居”。

人生路上,很多時候需要放慢節奏,去體驗、去感悟、去反思,並在反複的體驗、感悟、反思中,了解生命的意義,享受生存的幸福,欣賞生活的美麗。

現代化帶給我們最大的好處,是富裕;最大的麻煩,是快節奏;最大的損失,是自由的缺失。假如可以允許再極端一些,則是價值多元中的價值失落,是文化重建中的文化貶值。

富裕,為幸福提供了更多更實際的可能,是生活質量的物質基礎。

但是,正如德國思想家漢娜·阿倫特所擔憂的那樣,如果,富裕不是以創造更大的自由為目標,不是以實現公共幸福為宗旨,那麼,這樣的富裕,帶給我們的絕不是福音。以美國為例,美國在經濟、科技等方麵革命性的成功,在於它在相當大範圍裏實現了富裕。但是,他們的富裕,是片麵“追求暴富的、帶有破壞性的熱情”的成果展示台。阿倫特認為,這樣的富裕與貧窮,隻不過是“同一枚硬幣的兩麵”而已。

近百年來,“優等人種中心論”、“西方主流文化論”、“科學技術至上論”,甚至被許多人認為理所當然的“人類中心論”,已經讓我們這個星球的居民付出了沉重的代價。“終極關懷”,既非單一物質層麵的狹義滿足,也非隻是某一群體的特權,更不僅僅是口頭上用以詮釋人文精神的時尚標簽。如果,我們仍然對人類的明天缺乏理性的認知與選擇,對現代化的行為沒有合理的判斷而一味狂熱,我們所麵臨的,將是比貧窮更大的尷尬。

美國社會的富裕,形成無數耀眼的光環,導致整整一個時代陷入了集體性公共迷幻。人們天真地以為,美國的今天,就是我們的明天。這裏,且不說美國自己所麵臨的諸多難以解決的社會疾患,退一步說,就算它是完美的,也有著不可複製性。首先是他們那種掠奪性的資本積累,以及他們對整個人類社會資源不公平的霸道占有,就是大多數國家無法效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