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宗憲走了,徐渭走了,終於輪到戚繼光了。
戚繼光當然知道胡宗憲是冤枉的,但他並沒有仗義上書。
有時候不是不懂,隻是不想懂;有時候不是不知道,隻是不想說出來;有時候不是不明白,而是明白了也不知道該怎麼做,於是就保持了沉默。
就這樣,知道自己上書也是於事無補還很可能惹火上身的戚繼光選擇了沉默。
但沉默並沒有讓他平穩度過風波。
自從有了禮教誕生,中國便開始了道德淩駕於法律之上的愚蠢年代,我們經常會看到這樣的盛況:災難成了表演悲痛的大舞台,一切笑容都是邪惡的,一切正常生活都是冷血的,一切娛樂都是褻瀆神靈的。所有人都被道義綁架,去流不傷感的眼淚,去說不真誠的哀悼,全民爭當好演員,打個飽嗝都像哀歎。聖人打個噴嚏都能讓人如沐春風,小人孝敬爹娘都會讓人感覺居心叵測。
道德成了言官們攻擊戚繼光的口實,因為戚繼光雖然不是嚴黨成員,但確實和胡宗憲關係密切,在言官的邏輯裏麵,和胡宗憲這樣道德敗壞的人關係密切,本身一定不會清白,從道德入手一定會深挖戚繼光別的問題,基於這個共識,戚繼光便成了共同攻擊的目標。
戚繼光父親早死,毫無背景。這一事實之前讓他在官場不是很有底氣,之後卻成為助他平穩度過危機的最大法寶。
因為沒有背景,自然不存在站隊問題,因此政治上是清白的再加上戚繼光一貫會來事,人緣很好,雖然他此刻的終極靠山張居正還並未呼風喚雨,但已足夠替他說說好話,因此在這場風波中,戚繼光得以免遭人身迫害。
雖然性命無憂,官位得保,但地位卻已不再。接替胡宗憲的浙江總督趙炳然便對他心存嫌隙,認為他是胡宗憲的餘黨,但又沒有確鑿證據,隻能采取晾曬的方式,將戚繼光人權分離,讓戚家軍分散駐防,把戚繼光高高掛起,成為無兵司令。
夢醒人間看微雨,江山還似舊溫柔。清愁不斷,問何人,會解連環那段時間的戚繼光表麵雲淡風輕,內心愁雲煎熬,對於一個為戰場而生的人,讓他離開戰場,和進了火葬場差球不多。
戚繼光內心鬱悶到了極點,但又無力改變命運,焦急之中萌生退意,他在《止止堂集》中消沉寫道:胡公北轅,浙無知己,欲際新中丞未至,乞病東還。
但他告老還鄉的折子還沒遞上,玩膩了他的老天又重新睜眼,因為倭寇之亂死灰複燃,而且比之前鬧得更大更慘。
自戚繼光返回浙江後,散落各地的倭寇重新聚焦,很快又組成了上萬人的隊伍,一月之間,連克邵武、羅源、壽寧、連江等地,1562年冬又包圍了興華府城。
當時的興華府城不僅是福建的經濟命脈,還是最大的抗倭基地,軍械給養物資財富堆積如山,如若失陷等於福建的後勤基地被端,後果不堪設想。
福建巡撫遊震得急忙向浙江求援,請求派戚繼光率軍救援,但巡撫趙炳然一味推諉,就是不啟用被自己打入冷宮的戚繼光。沒辦法,遊震得隻好轉向廣東求救。
廣東巡撫還是很夠意思,很快派出援軍來到興華府城,但到了城下,見到上萬倭寇,廣東明軍立刻停滯不前,被這陣勢徹底嚇啥,但既然來了,不裝裝樣子,實在於情不忍,於是便派了幾個士兵給城裏送信,內容無非就是安慰和鼓勁,我們來了,敵人怕了,兄弟們再堅持幾天之類毫無建設意義的說辭。
但這幾個送信的士兵還沒進城,就給倭寇俘虜,鬼子將計就計,扮成明軍摸樣,騙守軍打開城門,結果倭寇一擁而入,將滿城百姓全部殺光,將所有的軍事物資和金銀財寶席卷一空,並且一把大火將興華府城夷為平地。
這個噩耗立時傳到北京,朝野震動,軍事基地被攻陷這在整個抗倭史上都是第一次,戚繼光抗倭幾年來,屢戰屢勝,捷報頻傳,明政府已經認定倭寇不足為患,但這記閃亮的耳光將嘉靖徹底扇醒,他龍顏盛怒,立刻將遊震得革職,任命譚綸為福建總督,並且啟用俞大猷和戚繼光為福建正副總兵,並且下了死命令,不平定倭寇三人提頭來見。
其實根本不用嘉靖下令,當他任命這三個人平叛的時候,鬼子的命運就已經定格。
皇帝欽點戚繼光抗倭,趙炳然再也不敢推脫,立刻找到戚繼光讓他星夜起程,但這時候戚繼光反而不急了,不是他在擺譜或者抗議,而是他利用趙炳然將他架空這段時間在訓練新兵,新兵未成,當然不敢輕赴戰場。
等到老部下趙大河將各地戚家軍召集完畢,戚繼光的新兵也已訓城,此時的戚家軍已經有一萬兩千人,出征之前,戚繼光發誓,這是他最後一次征討福建,不把倭寇滅門絕不回師。
就這樣戚繼光與俞大猷會合,連同廣東福建的明軍共計三萬多人對著倭寇窮追猛趕,倭寇實在跑不動了,便在平海衛擺開陣勢,與戚繼光決一死戰。
過程不必多言,倭寇被全殲,明軍大獲全勝。
消息傳到北京,嘉靖皇帝高興的五官移位,親拜太廟焚香祈天,發誓要重賞有功之臣。
但俞大猷和戚繼光的命運卻天上地下。俞大猷因為先入福建,為了確保必勝,並沒有著急與鬼子掐架,而是等到戚家軍到了,才開始全力作戰,這是謀略問題,但卻被禦史上升到人格層麵大加攻擊,不僅未受封賞,還被調離福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