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2 / 3)

不過,“那邊”——怎麼突然地,就來了個“那邊”,媽媽就有了個“那人”?這對整日沉浸在自己的肥肉以及肥肉周遭空氣中的曉白來說,還真如平地驚雷。

在初次得知“那人”的存在並前往“那邊”見麵的路上,曉白暗中拉扯曉藍的手,曉藍甩開了;等坐到媽媽自行車後麵,他又衝著騎在另一輛自行車上的曉藍眨眼睛,十六歲的曉藍像往常一樣,表現出一種成人式的緘默,毫不理會。

曉白又是隻能靠自己!唉,從沒有一個人對他有點耐心與善心。他隻能獨自翻山越嶺,向心理上的“那邊”進發。

要從空間上看,“那邊”並不遠,都置身在線條粗放的廠區裏——曉白家這邊是烷基苯廠,繞過呈“L”形的塑膠化工廠,走到其後大門,向右拐,就是“那邊”所在的電子管廠宿舍樓。這幾個廠可以算是友好睦鄰,生活區有交叉與共享,浴室、小賣部、職工電影院、食堂、衛生所、子弟小學,這些必要的構成像把圖釘似的,無秩序地撒落在周圍一帶,他們母子三人,就在這些雜亂的圖釘間穿行,拐七拐八,曲折迂回,前後大概要騎上二十分鍾。

敏[gǎn]這玩意兒,總是令人沮喪。坐在後座的曉白很快發現,媽媽對這條路非常之熟悉——他一下子明白了,有好一陣了,媽媽托詞含糊地出門,然後整夜不歸,那些時候,她一定都是從這條路上騎到“那邊”去的。看來,那個“那邊”不是平地驚雷,而是一大朵沉重的雲,早就飄在他頭頂上了。

六人晚餐 2(2)

到了樓下,媽媽像出發前那樣,又一次對曉白叮囑:“記住叫人。禮貌,還是要的。”又朝著姐姐曉藍:“注意禮貌。”其實,說一遍便可,何必重複?更奇怪的是她的口氣,像是退而求其次——“禮貌,還是要的”。

接著,上樓。站在門前,媽媽上下瞅瞅他們兩個,眼神空洞,好像這一切都不是她的本意,她隻是在奉旨行事。最終,她敲門。

門開了。一個身形魯莽的男人迎上來,身著廠區最為常見的藏青色工裝,一雙手對搓著,哪裏不對勁似的咧嘴而笑,其頭頂又禿又亮,如黃色燈泡,而一隻極明顯的酒糟鼻子,則又如紅燈,在他們眼前同時亮起。曉白愕然。媽媽一扯手:“快叫丁伯伯。”

客廳裏,一張邊緣開裂的人造革雙人沙發上,一個長相秀氣的男孩(前額的頭發太長,遮住他的半個臉及所有表情),一個長相不秀氣的女孩(她滿臉堆笑,顯得下巴很寬),也一前一後不自然地站起來。

“蘇阿姨。”他們像機器人一樣發出既定的信號,四隻眼睛在曉白與曉藍的身上來回地掃描。而曉白、曉藍也反過來掃描著他們,以及客廳角落裏一張蒙著黑紗的相片——那是女主人,隔著蒙了灰的玻璃相框,她表情高深地直衝著所有的來客。△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媽媽指點著,讓曉白叫“成功哥”與“珍珍姐”。曉白一一照辦。曉藍也先後叫了“丁伯伯”與“成功哥”,但在叫“珍珍姐”前,她猶豫著抿上了嘴。媽媽於是恍然大悟地笑了,站在那裏跟丁伯伯討論起姐姐與珍珍的大小。他們非常耐心地分別報出自己女兒的出生年月,陽曆及陰曆,小小的討論與比較之後,最終發現,珍珍確實比曉藍大三個半月,該叫“珍珍姐”。兩個大人滿意地笑起來,像共同演算了一道非常複雜的數學題。

媽媽讓曉藍重新叫,曉藍把頭扭到一邊,嘴裏像突然多了一粒糖,含糊地滾了過去,而那個“珍珍姐”,則過分響亮地應了一聲,帶著膚淺的勝利感。不過,就這個稱謂本身而言,珍珍的第二次享用,那已是很多年之後,他們所有的人,都是另一番情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