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淩晨在陌生的房間醒來,陌生的床,陌生的天花板,一下子想不起來自己在哪兒。

天還未亮,窗戶上厚厚的一層霧水。什麼都看不清。屋子裏的安靜和壓抑,將空氣凍結起來。

她輕手輕腳地穿衣。在洗手間去用冷水潑臉,漱口。雙手在冷水下麵衝著,凍得發痛。臉上留著水珠,整個人一下子就清醒。

迦南一直未醒。卡桑洗過臉,走到房間門口,靠著牆壁停下來。她就這麼站在那裏凝視著床上還在沉睡的迦南,看著他安靜的臉。沉睡中的迦南,不再有疲倦的神情,不再敷衍,不再捉摸不定。隻像一個孩子,長長的睫毛覆蓋著夢境。

她覺得這個瞬間非常美好,便走過去,伏在床邊,靠近他。她伸出手頑皮地撓他的頭發,把他弄醒。迦南被弄得不舒服,捂著被子,抬起眼皮懨懨地看著卡桑。她說,“我要回去了。”

他在床上模糊而低沉地嗯了一聲,然後就又閉上了眼睛。

卡桑不說話,撫摸了一下他的頭,然後就站起來,轉身離開。

清晨,城市還陷在迷蒙的霧氣之中。她坐的那輛早班車,空蕩而緩慢,卻像是破冰船一般,緩緩地,銳不可當地穿刺在這個尚未蘇醒的城市裏,直到它的深處。冗長枯燥的行駛,她漸漸感到疲倦。把頭靠在玻璃窗上,覺得自己孤獨微渺得快要消失了。

那一年的聖誕節的時候,葉藍回來,去學校找她。先是打電話,卡桑看到電話上那個陌生的號碼,猶豫地接起來。

卡桑,是我,葉藍。我剛下飛機。我去找你。到學校門口來。

她的聲音闊別了許久,撞擊著卡桑的鼓膜。卡桑抱著欣喜的心情,迫不及待地匆匆地跑去門口。就像她們還是小小少年的時候,每當聽見葉藍在樓下喊她的名字,她就咚咚地跑下去一樣。

冬日的寒風一刀刀刮在臉上,周圍有稀鬆的人影晃動,進進出出。天色漸漸暗下來,一瞬間,一路華燈亮了。她並不介意等上太久,索性坐在花台邊上,晃動著站僵的腿,雙手搓著冰冷的臉。

看到葉藍下車走出來的時候,卡桑一個雀躍站起來,撞上去抱她。葉藍張開雙臂擁著她過來,被她撲得直趔趄後退。葉藍貼著卡桑的臉,冷得像冰。她說,“我明明跟你說好我剛下飛機,你為什麼不等一會兒再出來,非要傻站在這兒等上這麼久。”

卡桑的臉埋在葉藍的大衣上,緊貼著她,深深地吸氣,說話的聲音變得甕聲甕氣:“我想你,葉藍。”

葉藍拍拍她,“那今晚去我家吧。”

“好。”

路上很堵,開開停停,十分緩慢。兩個人坐在後座。葉藍讓司機把暖氣開足。“過來,卡桑。你凍壞了。”她說。

“我已經跟我的父母解除收養關係。葉藍。我現在離開家一個人過。”車又停下來的時候,卡桑把事情告訴她。

葉藍有些震驚,手指細碎地捏著打結的發梢,一點點地解開,問,“為什麼?”

“爸以前有個老相好之類的吧,好像是患了病,父親放不下,要去照顧她。我不知道我媽怎麼辦,怕他們離婚,我不想卡在中間讓人為難。”

卡桑聲音變得很輕,臉轉過去心猿意馬地望了幾眼窗外,不屑的樣子。

葉藍不語,憐惜地伸手把卡桑攬過來,卡桑索性躺下來,睡在葉藍的腿上,仰望著車窗外的夜色飛逝。車還在開,她躺在那裏,抓著葉藍的手,放在自己額頭上。說,“我越來越覺得,很多事,不管怎麼繞,都是圍著一個圈。總要回到原點的。”

她在葉藍的家裏吃飯。葉藍叫人把已經擺在餐桌上的飯菜端進自己的房間裏麵來,兩個人豪情大發地坐在地上吃,開了古巴朗姆酒來喝,東倒西歪,弄得一片狼藉。葉藍挪過身子來,坐到卡桑旁邊,放下手裏的酒杯,把卡桑的頭抱過來,當成一個球一樣,頑皮地啃。兩個人尖叫著撲倒在床上,不停打鬧,煞是熱烈。她們始終都是肆意的孩子般的姿態,十分縱情。鬧了很久,最後累了躺在床上。

忽然間變得安靜。兩個人側身麵對麵地躺著,靜止中注視著對方。葉藍的手停在卡桑的鋪散開來的頭發上,輕輕把玩。

夜裏她們躺在一起睡覺。細聲碎語地聊天,說到很多遙遠的過去和今後。卡桑忽然說,“想嫁給迦南,再不回來了。”葉藍沒當真,說,“瘋了吧你。”就這麼有一搭沒一搭,夜深了又淺了,淩晨的時候,她模模糊糊聽到葉藍說,“看,我們從十二三歲起就這樣躺在一起說話。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們還能這樣。真好。”

“天又快亮了,卡桑。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