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也不會令他好過。
千鶴注意到,他穿著的西服,袖口內裏已經磨出了破口。
“……走吧,爸爸。”
男人眼裏閃過驚喜,“千鶴,是真的嗎?你肯叫我了,你不怪爸爸……”
“您本來就是我的爸爸。”千鶴語氣並不生硬,相反很是柔和,“醫院斜對麵有一間咖啡廳,我們去那裏坐坐吧!”
她果然缺乏母親那種激烈的感情,無論愛或者恨。
千鶴回過神來,看見自己麵前已經放著一杯熱騰騰的卡布奇諾,她淺啜了一口,太甜了。
“千鶴,你,還好嗎?”黑川英明有些激動地看著自己的大女兒,“爸爸真的很想念你。”
“還不錯。”千鶴一口口地啜著熱飲,“離婚的第二天,媽媽就去了歐洲。我轉到立海大讀書,同學都很好。我打算下星期給自己買個平板電腦。”她隨口說著一些生活瑣事,態度很平常。
她看得出,男人的關心是出自真心的。黑川英明雖然有些優柔,但這種性格也注定了他不是一個狠得下心的男人。說起來,為了那個死去的女人,堅持和北野家的千金離婚,應該算是他這輩子所做的最勇敢的一件事了吧?
千鶴有些惘然,這個男人並不是不愛他的妻子和女兒,隻是他承擔不起那個柔弱的女人用十年無怨無悔的青春,還有那一地灑落的鮮血所譜寫的愛情,更何況,還有一個已經成為植物人的女兒。
而且,母親這種強勢得揉不下沙子的性格,應該也是他逃離的一部分原因。
“爸爸,”千鶴放下杯子,“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千鶴說吧。”
千鶴覺得這個問題很有一種小孩子要不到糖果賭氣的意味,但是她還是決定認真地問一遍,“您是喜歡我更多一點,還是黑川雪羽?”
黑川英明噎住了,半晌,他臉上露出掙紮而悲傷的神情,“千鶴……”年過不惑的男人眼角有淚光閃動,“爸爸……對不起你……”
我就知道。千鶴在心裏說。
他就是這樣的人,溫柔多情,但是自私軟弱,承擔不起太多太激烈的東西。
千鶴覺得,此刻的自己居高臨下,曾經熟悉的父親陌生成一個軟弱落魄的中年男人,被她一點一滴地剖析開,所有的軟弱逃避,羞惱愧疚,都在她的眼中一覽無餘。
在這種認知下,所有激烈的愛或者恨,都顯得平淡無力。
千鶴心中有一種陌生與淡漠浮上來,但是語氣卻越發柔和,“爸爸還記得我們家附近公園裏的秋千嗎?小時候,千鶴最喜歡爸爸推著我蕩秋千了。”
“千鶴……”黑川英明喃喃地叫她的名字。
“那個秋千其實很破舊了,有一次我還差點摔下來了,爸爸找了一塊木板,把秋千修好了,還在側邊釘上了一朵木頭雕的小花,那時候,我就想,爸爸真厲害,什麼都會呢!”千鶴用仿若回憶的語氣慢慢地說著。
黑川英明對他的妻子和嶽家,一直懷著某種自卑,他總是竭力使自己更像上流社會的人,以免被嘲笑,但是骨子裏,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個木匠的孩子,隻是好運地娶了公主。
其實木匠和王子,真正來說,又有什麼區別呢?隻是,很多人認識不到這一點,所以,才會有這種觀念上的差異造成的悲劇。
“千鶴……”男人的語調帶著哽咽。
千鶴知道他在乎什麼,比起他幾乎沒有見過麵的黑川雪羽,她才是和他相處十三年的女兒,在他眼裏,一點一點的,從一個小嬰兒長成亭亭玉立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