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2 / 2)

丁喜的雙眼竟也有些紅了,忍不住道:“可是他終究還是逃出去了……”

“是的,”楚留香靜靜答道:“與那些永遠被禁錮了靈魂的人相比,他縱然痛苦,卻也要好上太多。”

丁喜問道:“你說過,遇上他的時候是在沙漠,可是他才逃出魔窟之時?”

楚留香搖了搖頭,“已是過去很多年了,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在那片沙漠中生存下來的。我們最初不知道他曾經是一個怎樣的人,隻知道他比任何一個耳目健全的人,都要更熟悉那片沙漠。”

在那時他被人叫作石駝,他不知從何時學會了一種特別的本事,可以與動物交流,不用看不用聽不用說,就可以懂得動物的意思。於是牛馬牲口都成為了他的朋友,代替了他的眼睛和耳朵,讓他可以行走在沙漠中,對於沙漠中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楚留香有兩位世人皆知的好兄弟,一位是胡鐵花,一位是姬冰雁。年少分別後,姬冰雁一直在沙漠一帶行商,他碰巧救過石駝一命,所以石駝自願為他做事以為答謝。

他們一行人在沙漠中跋涉之時,石駝始終是一步步地跟在驢馬和駱駝的後麵,他寧可徒步走在沙漠裏,也不願坐在驢馬和駱駝的背上,因為在他心目中,這些動物都是他的朋友。即使是休息的時候,他也會和動物坐在一處,而遠離人群;也隻有與離群的馬匹分別時,他才會露出如同與好友離別那樣哀傷的表情。

姬冰雁就曾說過,石駝未必看得起他們這些人,他寧可與牲口呆在一起,是因為在他心裏動物要比人更加可愛,也更可以是可靠的朋友。

丁喜卻笑了笑,“若真是看不起你們,何必出生入死地為你們引路。也許他不是看不上旁人,而是自知以他現在的模樣,很難被常人接納。人們也許會視他為異類,動物卻不會拒絕他的好意。”

楚留香歎息了一聲,“你未曾在那片沙漠中遇見他,卻已經如此了解他了。”

丁喜卻不再說話。有些人,縱然心中有驕傲,卻也並非毫無自卑,這樣複雜難懂的心情,這少年同樣可以體會得到。

石觀音心中的羞辱與怨憤得不到發泄,於是她用最殘酷的方法折磨著這個人,甚至惡毒地希望他變成永遠被人驅使的牲畜。

然而她也許想象不到,這個不曾向她低頭的人,靈魂深處的高傲從不曾消失,作為一個人的良善與知恩圖報的人性也從不曾遠離他,甚至是他那扶助弱小的天性也一如往昔,也許是知道很難有人會接受一個殘疾之人的幫助,所以他才將愛心都傾注在了動物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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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是,他平生寧願與牛馬為伍,是不願他的師弟為了報仇而令他們一派傳承斷絕,因為天底下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石觀音的可怕與殘忍,那些經年累月的折磨不會在他心中不曾留下難以磨滅的恐懼,但到最後,還是為了朋友,為了救人,帶著胡鐵花等人走向了沙漠深處的那座魔窟,堅定得就仿佛是當年那個頂天立地的劍客。

折辱與磨難也許可以毀滅一個人的健康,毀去一個人曾經擁有並引以為傲的一切,但卻無法真正抹殺掉一個頂天立地男兒的作為人的意識、寬容堅忍的人性與永不屈服的尊嚴。

這是石觀音永遠理解不了的。

不懂得人類的禸體可以被摧毀,高傲卻絕不低頭。

因為精神不死。

日暮時分來到這座小城。

他們找到家客棧定了兩間客房,然後到城中走走打點出行之事。

入夜後見月色可愛,兩人也無心睡眠,就搬了幾壇酒,雇了一葉扁舟,在河道之上賞月飲酒。

月色清淺。

河麵上遠遠傳來歌聲,在這樣的靜謐的月夜中,縹緲而遙遠。不知是何處的畫舫之上,有歌女在淺吟低唱。

他們泛舟水上,順流而下,忽而飄轉著出了石橋洞,忽而蕩碎了水中的月影。

月光如水般清淺,水流如月般寧靜。而人的心情,是否也如流水一樣平靜呢?

無論順流還是逆水行舟,河流總有源頭與終盡。

就如同大海再遼闊,也終能看到海岸線,奔騰不息的海浪終會寂滅無聲地消亡在岸上。

他這一趟時光逆流之旅,是否也與河流海洋一樣,有一天能看得到盡頭?

楚留香曾經無數次經曆生死關頭,每到這樣的時刻總會有一種微妙的預感。此刻他心中似乎也有一個清晰的感覺:再次遇上石觀音的時候,所有的一切都將會有一個終結。

終結,有時也意味著死亡。那片大沙漠,是否會成為他的埋骨之地?

他雙手枕在腦後,躺在舟上,月色與星光輝映在他的眼中。記得在荒郊酒肆那夜,天際懸著半輪上弦月,如今月相漸滿,人間卻不見團圓。

他歪頭去看身旁的友人,見少年抱膝而坐,仰頭凝望那抹清輝似在遙想。他忽而眨著眼笑問:

“你可有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