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1 / 2)

與柳無眉一樣,他或許將不可避免與石觀音再次對決。

這實在不是能讓人感到愉快的一件事。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望了一眼茶棚外的大道。

約莫一盞茶之前,另兩位客人出了茶棚,沿著這條路走遠了。

丁喜在旁邊看到他的神情,想起他方才說的故事,幾乎立刻猜出了那兩人必然也與石觀音有著聯係。也正因此,楚留香會等到他們兩人離開後,才說起了石觀音的事。

那兩人中一人,雙鬢發白滿麵病容,但腰間懸著長劍,顯然是位劍客,而且功力不弱。茶棚並不大,即使壓低了聲音說話,也難免落入那人的耳朵。

那位劍客雖顯老態,卻仍看起看出年輕時的瀟灑之姿,而與那人同坐的另一人,丁喜隻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垂下頭去,並非是因為驚懼,而是怕被人發現了他眼中的同情之色。

那人的一張臉凹凸不平,卻非是毀人容顏的毒藥所致,而是被自然界的陽光風沙侵蝕而成;那人的一雙眼睛灰蒙蒙的,顯然已經失明了,他不曾開口說過話,而他的同伴與他交流時都是在他手心上寫字。他不但看不見,而且聽不見,還不能說話。

任何有同情心的人瞧見他,都不免為他感到難過,但丁喜也知道這樣的人可以活下來必然很艱難,而且需要比旁人更堅韌的心性,所以他不願在這樣的人麵前流露出同情之色。

楚留香聽到丁喜問起那人時,他似乎正在出神,許久才緩緩道:

“我是在沙漠裏認識他的。”

☆、二三、泛舟

楚留香的眼前仿佛又看到了那座沙漠中的魔窟。

一群絕世的美男子,神情呆滯恍惚地打掃著庭院,如同一個個沒有思想的傀儡人,他們的青春與靈魂都已奉獻給了石觀音。

沙——沙——沙——的聲音,不是掃落葉,而是掃庭院的黃沙。

風過,卷起一片沙塵,頃刻間又弄亂了剛剛打掃過的院子。

風沙永不停歇,這些人也仿佛永遠不得休息。

他們是石觀音從各地尋來的美男子,在他們的家鄉也許曾有過聲名與榮耀,有過少女們癡心的戀慕,但這一切都已離他們遠去。

這是石觀音對待男人唯一的方式,征服後棄若敝屣,然後就是永無休止的奴役。

她有著傾倒眾生的美貌,世人望塵莫及的武功,甚至是財富與權勢也可以信手拈來。生平遇到的男人,不是膜拜她的姿容,就是畏懼於她的殘暴,不是癡迷拜倒在她的裙下,就是貪生而屈從於她的驅使。

丁喜靜靜地聽著,眼中卻閃過了一抹嘲諷,言道:“但世上的男人並非每一個都這麼沒用。”

“不錯。”楚留香緩緩道:“幾十年間,也曾有過一位男子拒絕過她。”

說完這句話後他就停頓了下來,仿佛有一種沉重的情緒壓在心頭而無法再說下去。丁喜情不自禁地問道:“那人後來怎麼樣了?”

話雖已問出口,但他卻忽然不想聽到回答了,因為他似乎已經猜到那絕不是他希望聽到的。

“她所有的虛榮都來自於美貌,所以容不得天下有比她更美的女子;而如果有男子拒絕了她,豈非更是對她自認無往而不利的魅力的蔑視?她要讓秋雲素容貌盡毀,痛苦一生,甚至連娶了毀容的秋雲素的任慈也決意報複,她又怎會輕易放過那個人,即使是殺了他都覺得讓他解脫得太容易了。”

如果殺了一個人都還覺得不夠,那她又會做得出怎樣殘忍的事來?

丁喜忽然就像是明白了什麼,目光隨著楚留香轉向了茶棚外的大道,仿佛還能看到那兩個人離開時的身影。

那位劍客始終小心翼翼地跟在同伴的身旁,目光中全然一片關切,卻也不敢伸手去攙扶。而那位目不能視耳不能聞的人,卻仿佛天然能感應到外界一樣,腳步始終沉默而從容。

過了片刻,楚留香的聲音才再次響起,“那兩人原是師兄弟,佩劍的那人名柳煙飛,是同門之中最小的師弟,而他身旁那人原是他的大師兄,皇甫高。”

當年的皇甫高風采過人,俠義之名傳遍九州,武林中人莫不敬仰。若非如此,怎會令石觀音那女魔頭也難免動心。

然而,石觀音一生不懂情愛。昔日救她性命對她情深一片的丈夫,她可以頭也不回地離開;懷胎十月分娩誕下的兩位親子,她可以漠視二人死於眼前而不動容;魔窟之中追隨她多年的女弟子們,她更可以隨時棄之不顧。

她本無心無情,隻知道征服與掠奪,何曾明白感情是什麼。這樣的人才是最可憐的,在虛妄的人世間,永遠得不到滿足,也永遠地體會著排遣不得的空虛。

楚留香的耳邊仿佛又聽到了石觀音瘋狂的獰笑聲:“我將他捆在沙漠中,讓烈日曬毀他的臉,曬瞎他的眼睛,讓他變成一個瞎子聾子和啞巴,再讓他像騾子一樣推磨,卻不許他得到片刻的休息……你知道他最後變成了什麼模樣?”

一個人被鞭子趕著,不停不休地走上一年,就像是拉磨的騾子一樣,隻要一閉上眼睛,就會挨鞭子,甚至是連騾子也不如,因為騾子也有休息的時間,他卻永遠腳不停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