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工作組進駐四海的宗旨,也未必非要曝女商戶的隱私。但此時此刻,不知怎的,柳地湧挺執著,凝視著穀曉寒,說:“我們有必要知道這個過程,我們想知道,犯罪嫌疑人在作案之前的心態。”穀曉寒嘲諷地笑笑,又點上一支煙,說:“我們倆該有這回事兒,也叫緣分吧。那天,我進飯店吃飯,剛坐下,趙錫成也去了。我們相互打了個招呼,就坐在一個桌子上吃飯。他也跟著我喝紅酒,他勸我喝,喝,一喝就喝高了。他非要送我不行,我也想叫他送,從飯店送到馬路上,又從馬路上送到出租車上,他直把我送到我的住處。我說叫他坐一會兒吧,誰知道他一坐就不想走了。這種事,都是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男人是暖飽思淫欲,女人是吃飽了就會變成貓,誰摸都行。事情過去了,誰也不欠誰,誰也不影響誰。‘12·6’大案又怎麼樣?我又沒給他趙錫成掂兜提錢,他也沒分給我個萬兒八千的,找我們調查什麼?就這些,你們非要問其他啥事兒,不是騾子的,多餘嗎?”
說完,她自己去接了杯水,喝了幾口,接著說下去:“我勸你們也別充大尾巴狼了,你們想一想,我一個單身女人做生意,給商場繳費,給國家納稅,不違法犯罪,想咋睡咋睡。我從沒想過搞活什麼經濟,什麼貢獻,支持什麼主義,我掙錢是為我自己。三天不吃飯,君子變渾蛋。我們不要一邊蘸唾沫數錢,一邊罵錢臭,多虛偽呀!哎!我說,你們到底想問我什麼?看看你們氣勢洶洶如臨大敵,有必要嗎?我身上長的東西,我不當家誰當家?熊抱狼吻,圖個得勁。牛拴在樁上也是老,不如撒著歡兒,多吃幾年新鮮青草。說實話,我可以花錢請你們喝酒,旅遊,但我拜托你們,別再占用我寶貴的時間了。”
柳地湧氣得瞪著眼睛不說話,坐在他旁邊的一個工作隊員問了句:“穀曉寒,你今年多大年齡了?”穀曉寒用眼朝他乜斜一下,說:“年齡?早過了出嫁年齡了,但這輩子不嫁了。再好的男人,用銀盤托著送給我,我都不會要的。”柳地湧依舊強忍著,問:“你的實際年齡是多少?”穀曉寒說:“實際年齡?記不清楚。”說完,她哼哼冷笑著,又補了幾句,“女人嫁三嫁,神鬼都不怕。充大蛋的,吃軟飯的,老娘我見多了,不知道啥叫怕。”
柳地湧和他率領的政府工作組,帶著多年前各種工作組的老作風,難免頤指氣使,居高臨下。沒想到在“五姐妹”麵前碰了釘子。柳地湧氣得要死,下意識地攥起雙拳,但卻見他高高舉起,又緩緩落下,咽下一口唾沫,避免了一次火山爆發。開始,他如意算盤打得啪啪作響,但撥亂了珠子。他本想在她們身上撈點政績,卻被她們弄得灰溜溜的。柳地湧聽從其他工作組成員的建議,決定找幾個“正麵”商戶聊聊。找誰呢,扒扒揀揀,瞄住了大學本科畢業的商戶湯晴。
湯晴從趙錫成談起:“對有些人來說,空間大了,平台大了,未必是好事。趙錫成如果不走出趙辛莊,這個有血性的中年農民,他一生最大的壯舉,可能就是抄起抓鉤鐵耙,去挑戰不太公平的村長和村支書。街坊鄰居一勸說,他就會偃旗息鼓。回家,一聲歎息,二兩燒酒一喝,不影響他第二天出工幹活。一個農民能夠創造出來的,趙錫成都能創造出來;一個農民能夠達到的精神境界,趙錫成都能達到;一個農民能夠過上的幸福生活,趙錫成都能過得上。”
會做生意的哲學係本科生湯晴,在闡釋“生存空間”理論。她接著說:“趙錫成進城,是趕鴨子上架,猴子拉車,老虎出籠,水牛跳井。政策和製度,要鼓勵農民以農為主,不要鼓動棄農經商。所謂十億人民八億商,還有兩億要開張,都來做生意,商品的生產終端在哪兒?”
湯晴學曆高,知識淵博,長相又端莊秀麗,在四海商場廣大商戶的心目中,她卓爾不群。老總周慧莎,總是對她很高看。莊重的場合,出頭露麵的事兒,總少不了湯晴。這次,湯晴以優秀商戶的代表身份,被挾風帶雨的工作組邀過來對話。
湯晴說:“當然,我們今天所說的生存空間,也絕不能和希特勒主張的生存空間同日而語。但就其爭奪的慘烈,和其社會屬性的複雜性而言,我們需要建立一套理論體係,作專題研究,以此指導人們的無序競爭。希特勒經營了一幫戰爭狂人,我們的社會,是要為老百姓做窩。車多擋路,手多下錯棋,大家一齊呐喊叫價就是噪音。你們不知道,趙錫成搶的那家銀行,四海在那兒開戶的商戶,一下子退出幾十家。為什麼,經濟環境呀,市場生態呀。商業企業和商品供應商,社會消費者,政府,社區,社團,傳媒機構,等等,是利益鏈的關係。誰得不到利益,誰就難以支撐下去。獅子老虎弱肉強食,小貓小狗就隻能得到些碎骨頭爛肉。商業的本質是不公正的,正像猶太人說的,利潤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公正。所以,政府的職能,就是協調平衡相互之間的依存和合作關係,基本說得過去就行了。多拿點的,不自鳴得意。吃點虧的,不惱恨眼紅,這就叫經濟環境生態化了。如果做這些都感到很吃力,就別再到處檢查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