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1 / 3)

鹿副官是他要記一輩子的人,所以鹿副官留下的孩子,他不能不管,不但要管,而且還得好好的管。

“行,行。”他擁著棉被坐起來,滿口答應:“讓老張去辦——當初是不是老張送你去的學校?是老張還是你娘?”

大少爺知道父親心裏沒有自己的事,也不在乎,坦坦然然的告訴他:“是娘先去了一趟,給我報了名,還帶我去見了校長;訂校服和交學費才是老張辦的。”

程廷禮直著眼睛想了想,末了一揮手:“這回全讓老張去辦,別驚動你娘了。你娘最近還好啊?”

大少爺也連著好些天沒去看過程太太了,所以隻能敷衍著含糊回答。自從張媽一走,再沒了逼他盡孝的人,他就在請安問禮這件事上偷了懶,再說他娘那個人也實在是不招人愛,不但沒有母親應有的溫柔慈祥,還動輒翻臉扇人嘴巴子。大少爺有時候幾乎有些恨她,又想她哪天要是死了,自己肯定哭不出來。

對著父親淺淺的鞠了一躬,大少爺得了答複,乖乖的要往外走,臨走前又瞥了那青年一眼,心裏生出了彎彎繞繞的思想;何同學與他在聖經課上進行的秘密談話,也隨之一句一句全湧了上來。何同學他父親,據說,有無數個姨太太,所以何同學博聞強識,隻欠發育了。

大少爺一路走得浮想聯翩,幾乎順腳走到了程太太那國裏去。聽說歸聽說,不親眼見識一次的話,就總像是隔著一層。

在賬房裏,大少爺向老張傳了父親的話。老張是程宅的管家,今年也有個四五十歲了,保養得很好,紅光滿麵的,放在哪裏都是個體麵人物。起碼在教務主任“傳喚”家長之時,大少爺願意讓老張出麵。老張看著富態,說話做事也得體,比黃瘦憔悴的程太太要像樣得多;而且在教務主任那裏受了訓之後,回來也不會打大少爺,至多是苦口婆心的規勸幾句,讓少爺在學校裏不要太淘氣。

老張得了令,立刻就去辦這件事。不出一個禮拜的工夫,老張這天清早過來了,說要帶小鹿去學校報名。

小鹿報名,大少爺卻是得以逃了半天的課。老張和小鹿坐在教務室裏,他喜氣洋洋的也跟了進來。坐在辦公桌旁的修女是個混血兒,說著一口好中國話。笑眯眯的打開名簿,她將鋼筆蘸飽了墨水,問老張:“他的名字是什麼?”

此言一出,老張登時啞巴了——小鹿沒名字。

小鹿平時從來不出程宅大門,如今到了陌生地方,見了陌生麵孔,也很惶恐,但是比老張更有勇氣,敢於小聲答道:“小鹿,梅花鹿的鹿。”

大少爺一拍他的腦袋:“那是咱們在家隨便叫的,不算學名。這麼著,我給你起一個吧,就叫鹿醜醜,怎麼樣?”

小鹿立刻回頭,對他怒目而視。

老張在一旁迅速開動腦筋,靈機一動,有了主意:“叫鹿子蘋吧!詩經上說得好,呦呦鹿鳴、食野之蘋,讓他這頭小鹿一輩子都有草吃,是不是也挺吉利的?”

從此,小鹿就有大名了。

可惜他這名字一般用不上,因為在家裏他是小鹿,到了學校,不知怎的,小學生們自然而然的,竟然也都喊他小鹿。

小鹿算是插班生,在上學前一天晚上,他很興奮的把書包理了一遍又一遍,又把新製的西式校服攤在床上看了又看。直到大少爺急赤白臉的鬧著要睡覺了,他才珍而重之的收起了衣服。

大少爺有點不高興:“要不是我,你哪能去上學?你可好,不但不感激我,還耽誤我睡覺!”

小鹿掀被上床,露出了腦袋對著他笑:“我給你暖被窩。”

大少爺坐在床邊脫襪子,外國來的洋襪子剛洗了一次,就被他的腳趾頭頂出了大洞。把破襪子東一隻西一隻的甩飛了,他也往被窩裏一鑽:“用不著!等再過兩年我長大了,我讓大姑娘給我暖被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