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裂似的疼痛傳來的時候,安娜隻懂得尖叫和嚎哭,無助地抓著粗糲牆壁的手指被劃得鮮血淋淋。她就像西西裏荒棄的麥田裏那隻剩下一件破舊衣衫的稻草人,要被冬日凜冽的寒風扯碎。

湯姆回來時,安娜靜靜地在幹草堆上赤條條地趴著,半張著嘴,幾乎以為自己已經死去。她聽到湯姆的驚呼,感覺到湯姆衝上來抱住自己,迷蒙中委屈地哭了出來。

第二年的春天,安娜躲在屋子的門縫後頭,看到自己染了瘟疫的母親索菲亞被其他妓\/女拋在了家門口。索菲亞病得不省人事,安娜扯著她的雙臂把她拖進屋時發現她是那麼的輕,輕得連安娜細小的胳膊都變得那麼有力。

安娜幫著湯姆拆下屋頂的防水布,用它把屋子隔成了兩半。他們再沒有每個月都能拿到的幾片黑麵包,湯姆不得不將自己賺來的少得可憐的錢換來一丁點食物,給母親和妹妹充饑。

兩個月後,港口的工人們發現湯姆在照顧患了瘟疫的母親,因此湯姆丟掉了這份來之不易的活兒。湯姆開始尋找新的活兒做,安娜就在貧民窟外大片的狗尾草裏拔出能吃的草根,舍不得嚼,小心翼翼地吮一口它們苦澀的汁液,再帶回家喂給母親。

有時安娜會餓暈在野草叢中,臨近黃昏時自個兒醒過來,爬起身歪歪趔趔地跑回家。那天她醒來時黑夜已悄悄爬進貧民窟,她明白這是充斥著貧民窟大街小巷的罪惡耀武揚威的時候。安娜躡手躡腳地鑽進小巷,緊緊將早已被烈日烘烤得幹癟的野草揣在兜裏,摸黑走向家的方向。她經過一條巷子時發現有兩個男孩兒正扭打在一起,其中一個男孩兒抓起了一旁的石塊狠狠往另一個男孩兒腦門上砸去,在對方斷氣後從對方手裏搶來了什麼東西,而後匆匆地要跑出巷子。

安娜來不及躲閃,險些被男孩兒撞倒。她怔怔地抬起頭來,看清了男孩兒就是自己的哥哥,湯姆。他還有些錯愕,手裏抓著從那個被他殺死的男孩兒那兒搶來的一隻死老鼠。

那個晚上,安娜饑腸轆轆地看著湯姆將那隻死老鼠烤熟,分給了她和索菲亞,自己則隻吃掉一條尾巴。那是安娜幾年來頭一次嚐到肉的味道。她以為她會睡得很安穩,卻在半夜裏聽見了湯姆悶悶的哭聲。

安娜在黑暗中睜開眼,看到湯姆模糊的身影跪在屋子的角落裏,正對著牆上用石灰石畫出的十字架偷偷地哭。

“請寬恕我……寬恕我的罪……”

他縮成一團,仿佛正被前所未有的痛苦折磨,雙手合什,聲音顫唞,囈語一般的祈求虔誠而卑微。

冬天過去以後,他們的母親在寒冷中死去。他們想要偷偷地埋葬她,卻很快被其他人發現。不論安娜和湯姆怎樣嘶吼著阻止,都驅趕不了一哄而入的貧民們——他們奪走了索菲亞身上所有的東西,甚至有人粗魯地用剪刀剪掉了她的頭發,留下她幹瘦發青的赤摞的屍體,攤開四肢醜陋地紮在幹草堆裏。

安娜捏著索菲亞指尖發黑的手,看到湯姆發著抖爬到小石屋畫有十字架的那個角落,匍匐在那白色的十字架前,泣不成聲。

第二天的黎明,安娜獨自離開貧民窟,找到了卡塔拉尼廣場。薩蒂西瑪教堂的鍾樓敲響晨時的鍾聲,噴泉清澈的水柱湧起,天幕曦微,青色的天光鋪灑在教堂鐫刻著天堂之物的牆壁上,拱門上方耶穌的雕像微垂雙眼,目光仁慈。

安娜裹著邋遢的單衣,癡傻地凝望著它,忘記了如何在寒冷中顫唞。

她隱隱聽到教堂內唱詩班練習的聲音。空靈的嗓音吟唱著神聖的曲調,像是將一束聖潔的光打進她的眼裏,驚得她忍不住顫栗。安娜偷偷走進教堂,循著歌聲來到唱詩班練習的房間。她躲到半掩的門後,向房間內窺伺。@思@兔@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