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老閉上了嘴巴,他知道已經不可能勸服這位韋家最後的族長。他現在所能做的,就是為韋氏家族來一場轟轟烈烈的葬禮。他雙目平視,緊抿嘴唇,高高舉起了右手,這是總攻擊的信號。等到他的手落下來,韋家就會徹底消失。
在諸葛家全體筆塚吏的團團包圍之下,任憑誰來也玩不出什麼花樣。
費老的手慢慢落下。
這時候,被字軸緊緊包裹住的陸遊忽然站直了身子。
費老愣了愣,他先凝神觀察了一下,確定陸遊仍舊被束縛著,沒有任何掙脫跡象,這才放下心來:「陸大人,您如今隻是一縷魂魄,又何必螳臂擋車呢?」
「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陸遊的聲音顯得異常平靜。
費老略怔,旋即嚴肅地回答:「如今即便是您,也不可能翻盤的,何必徒費心力呢。」
陸遊卻像是沒聽到他說話一樣,自顧說道:「而人主兼禮之,此所以亂也。夫離法者罪,而諸先王以文學取;犯禁者誅,而群俠以私劍養。故法之所非,君之所取;吏之所誅,上之所養也。」
費老學貫古今,立刻聽出來,陸遊所說的乃是韓非子《五蠹》中的一段。這一段批判的是儒者與俠客,講這兩者從兩個角度禍亂國政。可這一段和現在的局勢有什麼聯係嗎?他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這時陸遊忽然問道:「以你之間,何者為患更大?」
費老雖不明就裏,還是老老實實答道:「武者恃勇淩弱,文者貶損陰刻,兩者各擅勝場。」
「若是兩者相遇,誰可勝?」
「武者可占一時之先,文者卻是得千秋之名。」
陸遊哈哈大笑:「說得好,好一個『一時之先』!」他態度陡然一變:「天人筆算得到我會留一縷魂魄在此,我又怎會算不到他的後手了?」
費老知道陸遊此時打算發難,他在腦中飛快地運轉,羅中夏被封,陸遊被封,對方如今能戰之人隻有顏政與秦宜,就算把視野擴展到韋莊之外,也隻有韋勢然算是一個強援,卻是遠水解不了近渴。無論怎麼計算,韋家都絕無翻盤的指望。
「陸大人剛才背誦那一段話,到底是何用意?」費老陷入沉思。「難道……他隻是在故弄玄虛,玩空城計?」出於對古人的敬畏,費老覺得陸遊不會這麼做,但事實擺在眼前,不由得他不這麼想。他身後的筆塚吏已經因為過多的耽擱而鼓噪起來。在他們看來,眼前的韋家已是弱不禁風,輕輕一推就會轟然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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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陸遊開口道:「二虎子,你過來。」
是言一出,在場無論諸葛家還是韋家都是一驚。二虎子在這一代韋氏弟子裏不算出類拔萃,性格憨厚,文學資質極為平常,隻是憑著勤快而練得一身拳法。對付無筆之人還湊合,正麵對上筆塚吏可是全無勝算。
難道他是韋莊最後的秘密武器?不可能!
二虎子自從進入藏筆洞後就一直保持著沉默。此時他迎著幾十道或驚訝或惡意的目光,安靜地走到陸遊身旁,茫然地望著這位氣質大變的彼得叔叔。木訥的表情,隻是因為他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情緒。
「孩子,如今就靠你了。」
陸遊摸摸他的頭,伸出手去,一縷靈氣貫注到二虎子身體裏,二虎子雙目圓睜,渾身開始劇烈地抖動。費老先是一驚,隨即恢複了正常。他開始以為陸遊是想上二虎子的身,借機擺脫怨筆字軸,但很快就發現陸遊的意識仍舊被好好地鎖在原地,絕不可能掙脫。他給二虎子渡過去的靈氣,更像是一枝筆。
那沒什麼好怕了。二虎子那種資質,就算是強行給他寄身一枝強悍的筆靈,也發揮不出幾成威力。陸遊若是作這種打算,隻能說明他已是黔驢技窮。
費老剛打算吩咐手下人發動攻擊,腦子裏卻劃過一道火花。
陸遊剛才說的是什麼意思?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
在藏筆洞前的,都是文人煉就的筆靈,可謂是文氣縱橫,占數千年之菁華。
而費老自己剛才明明答道:文武相爭,武者可占一時之先。
難道說……
費老的思維到了這裏就中斷了,他看到一個巨大的拳頭挾著勁風衝到了麵門。還未等通鑒筆發揮出能力,那拳頭就重重砸在了他的鼻梁之上,擊碎了麵頰,擊碎了鼻梁骨,鮮血橫飛。巨大的力量仍舊不肯停頓,繼續向前推進,費老的身體劃過一條弧線,遠遠地落到了遠處的廢墟之上。
然然耳中的背景旋律,陡然拔高到了最強音。
二虎子收回拳頭,冷冷注視著這個讓自己家族滅亡的凶手,眼神裏毫無憐憫。在他的身旁,是一管短小精悍卻湧著無窮戰意的筆靈。
俠以武犯禁。這一管筆,在筆靈之中武勇第一。
人定西域,筆稱從戎。
第二十三章 別時提劍救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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