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家也罷,韋家也罷,似乎為了筆靈而不惜付出生命的代價。

難道才情就真得比人的性命更加重要嗎?筆塚主人保存才情的初衷,難道不就是為了讓人們更好地活下去嗎?

羅中夏覺得自己在贏得一場勝利後,反而變得惶惑了。他有些茫然地走到二虎子跟前,想把他攙扶起來,卻發現這個小家夥倔強地瞪著內莊的廢墟,雙拳已然緊緊地攥著,不肯收回從戎筆。兩道眼淚嘩嘩地從他的眼眶流出來,卻無法融化他堅硬憤怒的表情。

秦宜有些緊張地望著二虎子,眼神裏居然有了幾絲敬畏。她遠遠地站開,不想靠近,生怕萬一被遷怒就麻煩了。畢竟諸葛家這麼快攻入藏筆洞,她要負不小的責任。

顏政看到秦宜的窘迫,衝她招了招手,讓她走過來,然後俯身對然然問道:「你現在聽到了什麼旋律?」

「淒涼、深沉,主題反複在低音域出現,這是悲劇的結束音。」

然然也被自己聽到的旋律弄得很哀傷,在她的腦海裏出現的場景,是如血夕陽,屍橫遍野的戰場,烽火未熄,隻有幾匹幸存的坐騎在無助地悲鳴著,鏡頭越拉越遠,越發寥廓的大地反而更加襯出悲涼。

顏政鬆了一口氣,望著眼前的廢墟,欷歔不已。他是個喜歡混亂的人,但並不喜歡這種慘烈的混亂。

「不管怎麼說,這一切總算是結束了。」

「不,戰爭才剛剛開始。」

陸遊回答,他已經恢複成了彼得和尚的神態,臉上帶著淡淡的哀傷。

尾聲

「這裏,就是傳說中的桃花源啊!」

韋勢然和星期天一起感慨道,對於他們這些不知讀過多少遍《桃花源記》的人來說,能夠身臨其境,感觸是極為深刻的。

可眼前的桃花源,和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差別未免有些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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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是灰色的天空,地是灰色的地麵,河流裏的水也是灰色的,到處都像是蒙了一層厚厚的塵土,久未開封。田地中毫無生命,甚至連雜草也沒有一根,隻能勉強看到幾道井田的痕跡。遠處的小山丘上,幾枝桃樹的枯枝勉強從地麵伸展起來,枝幹泛起白色的光芒,扭曲如猙獰的骷髏手臂。空氣中甚至有些發黴的味道。

鄭和——現在是陸遊——站在他們兩個身後,望著眼前這曾經熟悉的地方,心潮起伏。

當年朱熹與筆塚主人化身一戰,還未開始他就離開了。現在看到這番景色,可以想見那一戰的劇烈程度,甚至將桃花源中的所有生命都徹底毀掉了,至今仍能聞到那一股「理氣」的陳腐味道。

「陸大人,我們來這裏,是找什麼?」韋勢然回過頭來,恭敬地問道。

陸遊卻像是沒聽到他的問題一樣,信步朝前走去。韋勢然不敢露出不悅,和星期天跟在他後麵,三個人走到那山丘之上,陸遊摸了摸桃樹枯枝,表皮皴裂,十分拉手。

「喀吧」一聲,陸遊從桃樹上折下一枝,擱在手裏。樹枝上浮起一層灰霧,被陸遊的手一碰,如同看到陽光的蟑螂,迅速消散開來,那枝條隨即化成一段黑灰。

陸遊吹了一下氣,黑灰登時飛揚在半空,隻殘留幾粒殘骸在手心。

「你們可知道,老夫為何舊地重遊?」

兩人均搖了搖頭。

陸遊道:「筆塚主人是天下奇才,曾經發下大誓願,不教天下才情付水東流。無論魏晉唐宋,他都孜孜不懈,四處奔走,將才人墨客煉成筆靈,收入筆塚,極少遺漏,這你們都是知道的。」

這是筆塚的常識,韋勢然和星期天自然知之甚詳,心中有些奇怪陸遊為何忽然提及這點。

陸遊又道:「但細細想來,卻有一疑點,不知你們是否想過?」

「請陸大人開示。」

「自秦末以降,筆塚主人就開始煉筆不倦。可煉筆有一個先決條件,必是要選擇筆主身死之時,不能早,亦不能晚。早了等於是殺人煉筆,天理不容;晚了又怕筆主身亡神潰,煉不成形。可縱觀筆塚主人的履曆,從董仲舒、班超、班固、司馬遷、司馬相如、張敞到郭璞、江淹、王羲之、謝道韞、李白、杜甫、李煜等人,無不是恰在身死之時,筆塚主人方翩然出現,天下豈能有如此之巧的事情?」

「也許是筆塚主人神通廣大。」星期天猜測道。這個疑問他確實是沒想過。在這些後輩眼中,筆塚主人乃是神一般的存在,神又有什麼做不到的呢?

「筆塚主人也不過是秦末小吏,就算後來修煉成仙,焉能有如此傾覆天地、顛倒造化的本事?」

韋勢然道:「莫非筆塚主人是另有手段,可卜算未知?」

陸遊點頭道:「雖不中,亦不遠。」

星期天和韋勢然同時凜然一驚,他們模模糊糊有了自己的猜想,可這未免太過驚世駭俗,委實不敢確認。

陸遊看了他們一眼,從鼻子裏「哼」了一聲:「也不怪你們猜不到,就連我,當年也未曾確認。這人一千年前遮遮掩掩,到現在才讓我來這種鬼地方